李苒在吳嫂子腳店門口下車時，吳嫂子那間腳店外麵，正圍著一群跟出門的使婆子。

使婆子之外，相鄰的幾家鋪子門半開半掩。

半條街上，門後，窗戶裡，一雙雙眼睛盯著吳嫂子腳店，提著心看靜，還有不膽子大的，站在街邊巷角，袖著手，長脖子看熱鬧。

見李苒在腳店門外幾步站住，往腳店裡看，霍文燦拉住了抬腳就要沖進去的李清寧。

這會兒正是吃飯點兒，原本應該熱鬧無比的腳店裡，隻居中坐了李清等人，周圍站滿了丫頭婆子。

李清滿臉滿不高興的坐著，孫妙娘和高桂英一左一右坐在李清兩邊，正一替一聲的對著渾惶恐的吳嫂子發號施令，其餘兩位姑娘，坐在下首，不停的點頭拍手，幫腔搭話。

“我最厭煩這種紅邊的碟子了，你看看這個紅，難看死了，趕都換了，還有，以後不許再用了”

高桂英拎著隻裝著糖藕的碟子，厭惡的扔到侍立在旁的小丫頭手裡。

“我不喜歡這些七八糟的畫，太俗了，趕拿下來，以後不要掛了。”

孫妙娘嫌棄無比的指著墻上掛的劉海戲金蟾等喜慶吉慶畫兒。

李苒看著被高桂英和孫妙娘你一句我一句，刁難指責的臉發青的吳嫂子，心裡一陣愧疚，這是帶給的麻煩。

李苒往前幾步，進了腳店，王舲跟著李苒，從坐一桌的幾個人，看向吳嫂子，滿懷同。

李清寧早就耐不住了，前幾步，搶在李苒前麵，看著李清皺眉訓斥道“姐兒，你們到這兒乾什麼”

“三公子三哥。”李清先看到了最後麵的霍文燦，又驚又喜，跳起來之後，纔看到了三哥。

“三哥三公子。”孫妙娘先看到了李清寧，兩眼放奔迎上去。

“三公子”高桂英離門口近，也撲迎出去，和李清並肩，兩張臉笑的喇叭花兒一般。

高桂英一邊和霍文燦見禮，一邊得意的斜瞥了李清一眼。

過來吃豬頭，是的主意，看看，果然吧，三公子也來了

一直垂手躬站著的吳嫂子微微閉了閉眼，慢慢的吐了口氣，沖李苒曲膝下去，“姑娘。”

李苒沖微微欠，對滿心都是愧疚。

“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霍文燦對著撲上來的兩人，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來吃豬頭啊，這兒的豬頭可好吃了”高桂英搶在李清前麵，揚聲答道。

“琳姐兒說你們前兒來這裡吃豬頭，說三公子可喜歡這兒的豬頭了。”李清聲語和霍文燦說著話，人卻橫在霍文燦麵前，一眼接一眼的狠瞪李苒。

“這豬頭有什麼好吃的你平時連豬都不吃”李清寧嘩的抖開摺扇，他這氣息都有點兒了。

“就是啊。”孫妙娘趕接話。

“什麼就是啊，豬頭多好吃呢，是吧三公子”

高桂英推了把孫妙娘。

“就是這祘不好，三公子您聞聞，弄的滿屋子祘味兒，三公子最討厭祘味兒是不是

這豬頭燒的是還好，就是調味上差了些兒，三公子說是不是

我剛剛就在教導了”

高桂英氣宇昂揚。

最近，從那邊那位四娘子上，悟出了一條真理。

那就是三公子喜歡有見識，有膽氣，敢說敢做的。

這些都有啊，這見識，必定比那個聽說當犯人關了十幾年的人強太多了，這膽氣也有啊，一向敢做敢當

得展示出來

霍文燦沒理。

“我也這麼覺得”

孫妙娘看著李清寧，見他眉頭都擰一團了，有點兒心疼，肯定是這祘味兒熏的，三哥這麼清雅的人

“我剛才也跟那婆子說了，這店裡，太不清雅了，三哥你看，這墻上，掛的這都是什麼啊，太難看了，我已經讓都拿下來了。”

“畫也就算了，三公子您看。”高桂英趕搶話“這麼門窗大敞，連個紗窗都沒有，這蚊蟲怎麼辦這讓人怎麼吃飯喝茶”

高桂英氣勢無比，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劃了一圈。

“這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走吧。”李清寧一個頭十個大，推了把李清，轉就要往外走。

“話不能這麼說”高桂英更加昂然，“這是做生意，這做生意，難道能一句不是你們來的地方，就把客人趕出去了

有這麼做生意的”

李清寧氣的連嚥了好幾口口水。

王舲聽的眉梢挑起，上上下下打量著高桂英，心裡默默贊嘆不已，從前小瞧這位高娘子了，今天真是開眼啊。

“好好好，人家做生意，咱不做，咱不管。你覺得這兒不好那兒不好，那咱們就換一家，行了吧”

李清寧氣的都有點兒語無倫次了，他不想多說，隻想趕把們弄走

太丟人了

“這話就更不對了，為什麼要我換一家”

迎著霍文燦高高抬起的兩眉，和瞪大的雙眼，高桂英的氣勢一下子到了屋頂。

功了三公子正對刮目相看

“開門做生意，最最要的，就是得讓客人滿意，這做生意，客人就是食父母怎麼能得罪食父母呢

把食父母得罪了，這生意還能做得下去嗎

我不喜歡，讓換換，就得換，換到我滿意為止。

做生意就是得這樣”

李清寧飛快的眨著眼，霍文燦愕然的都快合不攏了。

王舲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高桂英，已經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了。

“沒話說了吧”高桂英高抬著下，對著李清寧哼了一聲，轉向目瞪口呆看著的霍文燦“三公子您說是不是”

“說得真好。”李苒瞟了眼臉青白的吳嫂子，帶著笑，上前一步。

高桂英下意識的往後連退了兩步，不敢正眼看李苒，側目斜著李苒角那笑，心往裡，轉眼瞥見霍文燦，又趕立定腳跟，努力起膛。

不怕是有膽子的有膽有識

“客人是食父母，你是客人，所以你就是這食父母，讓食父母滿意，那就是讓你滿意，說得真好。”

李苒再往前一步，手從桌子上掂起塊豬頭，拎起舉到高桂英麵前。

“聖人說過，皇上也說過，民以食為天，但凡能吃的，都是食，這塊豬頭，就是食，這就是天。

你我皆民。

民以食為天，天地君親師。

來，對著這天，跪下磕個頭吧。”

高桂英對著李苒舉到眼前的那塊豬頭，完全反應不過來。

“你，過來。”

見高桂英呆若木，李苒招手高桂英的那個丫頭。

“把你家姑娘這個天，替你家姑娘捧好，捧回去供在你們府上祖宗牌位上頭。”

霍文燦圓瞪著雙眼，從那塊豬頭，看到淡然拍著手的李苒，突然猛拍著摺扇，跺著腳，笑起來。

目瞪口呆的李清寧，被霍文燦笑的清醒過來，一掌拍在額頭，拖著李清就往外走。

王舲兩眉挑的不能再高了，毫不客氣的大笑出聲。

孫妙娘也沒反應過來，跟著被李清寧拖的腳不連地的李清，急急往外跑。

高桂英哇一聲大哭起來。

完全不明白這個食父母，哪兒不對了怎麼就招出了一塊豬頭以及，那塊豬頭，怎麼就了家祖宗了

是被霍文燦指著跺腳狂笑，笑的哭起來。

幾個婆子架著，落荒而出。

周娥剛剛趕到，口微微起伏，抱著胳膊靠著腳店門框，看著店裡店外的大笑大哭，看著李苒出來，跟到旁。

桃濃站在街道對麵，頭看著。

“煩你送六娘子回去，我想跟周將軍走一走。”李苒看著霍文燦道。

霍文燦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看看周娥，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隻點了點頭。

王舲關切的看著李苒。

李苒迎著的目，微笑道“沒事，想一個人走一走。”

“好。”王舲一句話沒多說，曲膝別了李苒，上了車。

霍文燦上前一步，微微彎腰，仔細看著李苒。

李苒沖他笑了笑，“真沒事。”

“嗯。”霍文燦舒出口氣，沖李苒拱了拱手，上了馬。

李苒回頭看了眼腳店裡，吳嫂子迎著的目，沖曲膝微笑。

李苒低下頭，沿街往北走。

街道對麵，桃濃沖周娥擺了擺手，往吳嫂子腳店進去。

李苒和平常一樣，不不慢的走著，時不時看一眼街道兩邊的店鋪。

過了北瓦子，李苒頓住步，看了眼周娥，垂下眼簾，“去八仙樓”

周娥看著，沒說話。

李苒沉默片刻，轉接著往前走。

兩人路過八仙樓，李苒沒有停頓，周娥不說話，隻跟著，越過八仙樓，過了萬壽觀，李苒頓住，看著麵前一大片黑暗，和巷子口燈籠高掛的麵館。

他說十來天，今天是第九天。

李苒往巷子過去。

麵館裡坐滿了人，很熱鬧，過了麵館的巷子很安靜，也很冷清。

李苒走過橫巷子，站住，垂頭道；“回去吧。”

這一天，走的太遠，太累，很酸很痛了。

日哺時分，景華殿裡。

謝澤跟在太子後，進了景華殿。

迎著迎上來的霍文燦和李清寧等人，太子看著霍文燦和李清寧，“阿爹說，你們兩個，被你四妹妹教訓了”

“昨晚的事兒”霍文燦一句話沒說完，就笑起來，“不是教訓我跟李三，是”

迎著李清寧橫過去的目，霍文燦舌頭打了個轉，把李清略了過去。

“教訓了忠毅伯府那位二孃子，還有忠勇伯府那位姑娘，這事兒”

霍文燦笑個不停。

“是這麼回事”李清寧接過話，也不多扯，就從他們聽說他三妹妹們去吃豬頭說起。

李清寧和霍文燦你一句我一句，說到李苒拎著塊豬頭讓高桂英跪倒磕頭，太子噗一聲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看向謝澤，“這小丫頭”

謝澤角挑著似有似無的笑意，正目無焦距的不知道看向哪裡。

太子沒迎上謝澤的目，掉轉目看向笑一團的霍文燦等人，笑的咳了兩聲，手端起茶，杯子剛送到邊，突然頓住。

他剛才，看到了什麼

太子呆了一瞬，慢慢轉過頭，斜眼看向謝澤角那的笑意。

一眼看清楚，太子急忙轉回頭，將杯子送到邊，用力屏著，可眼睛還是瞪大了。

他看到了什麼

那是笑

出什麼事了出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了

剛才

太子瞪著李清寧，又看向霍文燦。

李清寧和霍文燦被他看的渾不自在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看著太子，正遲疑著是不是該問一句，太子一掌拍在榻幾上，再次哈哈笑起來。

”有意思，這事真是有意思極了好，真好“

霍文燦和李清寧齊齊鬆了口氣，跟著哈哈笑起來。

”忠毅伯府和忠勇伯府這兩位小娘子，跟你三妹妹十分要好，很說得來“太子笑過，看著李清寧問道。

”好是好，不是很說得來。“李清寧臉都要紅了。

”修齊家，你這個妹妹，你要花些功夫，好好教導教導。

這生意買賣，你買他賣，公平易，他是賺了你的錢，可他難道不是給了你方便那針線鋤頭，要是沒人賣，難不要自己去打鐵

還有這食父母，照說的，食父母即是，那皇上前兒說，當以朝廷奉萬民，那豈不就是要以朝廷奉給一人了”

李清寧聽太子這麼說，嚇的臉都白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你起來，不是說你。小姑孃家，可以不，可不能不明理。

一會兒你走一趟忠勇伯和忠毅伯府，把剛才那話，說給他們說，再告訴他們，請一位明理的先生，好好教導教導家中子。”

頓了頓，太子接著道“再跟孫強說一聲，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什麼是孝。”

李清寧躬答應。

離巷子口的麵館還有十來步，李苒就看到了站在溫暖的燈籠下的謝澤。

李苒一把抓起子，幾步沖到謝澤麵前，仰頭看著他，笑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