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瀾自重重帳幔中醒來,盯著帳上蓮渚文禽圖怔了一會兒,便聽到耳側裴慎低笑道:“快起來,帶你去看廟會。”
沈瀾闔上眼道:“什麼時辰了?”
裴慎了柳葉窗中進來的日,隨意道:“卯時一刻”
沈瀾搖搖頭:“廟會一連三日,盡可以去看。可你若要我日日早起,我是不行的。”
裴慎啞然失笑,又見一雪白的皮子上紅痕未消,白得耀目,紅得秾艷。
睜眼便見此殊,裴慎心里意,便湊過去,沈瀾見狀,即刻冷哼道:“你還沒鬧夠?”
裴慎輕咳一聲,訕訕道:“累壞了罷,我給你按按。”
昨日他也這麼說的。沈瀾懶得拆穿他拙劣的借口,只闔上眼道:“你還是快快習武去罷,若再像昨日那般,大白天的又是關門又是要水,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只怕俱要來看我笑話。”
裴慎只以為在頑笑,便一同笑道:“誰敢?”復安:“你是這院子里的主子,若有人欺負你,盡管告訴我便是。”
沈瀾想告訴他自己無名無份,算什麼主子,卻又覺得說這話好似在向他索求名分,況且早起怠懶,不愿說話,便輕輕踢了踢裴慎,示意他趕離開。
裴慎見這副懶起畫娥眉,春睡猶未足的樣,心里新鮮,只憐地了鬢發,笑道:“你且再睡一會兒,待到中午,我便帶你出府去看廟會。”
語罷,見已好夢沉酣,裴慎這才輕手輕腳地起離去。
待沈瀾睡醒,洗漱更后用完早膳,裴慎就帶坐上馬車去府外。
“你帶了親衛隊?”沈瀾驚詫。若無公事,裴慎出行多半只帶上陳松墨和林秉忠二人的。
裴慎笑言:“今日廟會,主辦廟宇是金龍四大王廟。”
這是個什麼稀奇古怪的廟?沈瀾蹙眉,好奇道:“京里不是只有什麼護國寺、城隍廟,最多再加上什麼靈霞寺、藥王廟之類的嗎?”
裴慎只拿手中蜀扇點了點,笑道:“這是運河水神,南起兩淮,北至通州,兩千余里河道,俱歸此龍王所轄。”
多增長一些知識總是好的,沈瀾就笑問道:“這廟宇在哪兒?”
“廣渠門往北十里。”裴慎笑道:“凡是靠運河吃飯的人,會在埠頭腳頭的帶領下祭祀金龍四大王。要從廟中將塑像請出,沿京都轉一圈,再送回廟中。”
沈瀾只當裴慎博聞強識,拿他當百科用,一路發問,反正不要錢。
馬車極快就到了龍王廟。
下了車,裴慎的親衛隊即刻四散開來,在人群中護衛他。沈瀾出去,一時愕然。這龍王廟里善男信,絡繹不絕,香火繚繞,經幡重重。
“怎麼這麼多子?”沈瀾遲疑道。上一次去靈霞寺,雖有子,卻也沒這麼多。
“祭祀金龍四大王一年也就一次,子難得能出門,一來積福,二來看景逍遙,自然樂意來參加廟會,這一日來廟里進香的男足有萬人之多。”
裴慎解釋完,警告道:“你跟好我。千萬莫走散。年年都有游手好閑的惡群聚鬧事,見婦人生得貌便上前調笑乃至于將其拖至暗巷□□。”
沈瀾是絕不會在這種時候起心思的,規矩薄弱混地帶,雖容易渾水魚,可力不行的弱勢群通常只能做這條魚。
點點頭,極識時務地往裴慎邊走了兩步。
裴慎見乖順,心中愉快,笑道:“可知道那一是什麼地方?”說罷,只拿蜀扇指了指前方圍得烏泱泱的地方。
沈瀾搖頭,裴慎便帶著去了廟前搭建的兩大排彩棚里。
沈瀾只略看了一眼便知道,這棚子必是寺廟搭來給富貴人家的,臺基高,看得遠,還能遮風擋雨,不必去底下人人。
沈瀾登高一,便見看熱鬧的百姓均被兩側和尚擋在外頭,廟前空曠的只有一口青磚井,上面雕刻著螭龍戲珠,旁有七名圍著井口的子。
沈瀾遲疑道,“這是什麼風俗?”總不會是人祭吧?
見臉發白,裴慎大約猜到想什麼,便半是無奈半是氣惱地拿蜀扇敲了敲潔的額頭:“胡思想什麼呢!祭祀龍王,每年需擇七名容貌秀麗的于鎖龍井為龍王爺沐浴更。”
不是人祭就好。沈瀾松了口氣,只意有所指道:“龍王爺也看臉?”
裴慎一愣,嗤笑道:“順天府府志中曾記載過,最開始是七名寡婦。此后廟會越辦越大,大約是眾人覺得寡婦不甚端莊,不知何時改了容貌秀麗的。”
沈瀾一面聽裴慎說話,一面見那七名自井中打了水洗滌神像,又用簸箕將井水拋灑出去。邊拋邊齊齊喊道:“東海龍王生七子,喝了井水即生子。”
沈瀾看得發愣納悶道:“這東海龍王不掌司雨之事,還管生不生孩子?”
裴慎被逗得發笑,便強忍著笑意說道:“你且往下聽。”
那七名子又喊起來:“東海龍王生七,刷了簸箕即下雨。”
說罷,一遍一遍得喊。
“東海龍王生七子,喝了井水即生子。東海龍王生七,刷了簸箕即下雨。”
足足喊了七遍,方才停下來。
這時候,便有幾個富貴打扮的仆從自棚子里沖下去,取了凈瓶便去舀井水。
裴慎這才指點道:“民間傳說都多有訛誤,龍王本執掌風雨之事,偏偏眾人覺得龍本,又兼多子,保不準也管生子之事,牽強附會罷了。”
說罷,裴慎卻忽然臉一冷。沈瀾循著他的目去,見井前有一青道袍男子,正低頭將井水舀竹籃中。
那竹籃提著水,竟半分未。男子穩穩當當的提著竹籃,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中,只留得周圍百姓驚詫之下議論紛紛。
見裴慎臉發沉,沈瀾好奇道:“竹籃能提水?世間竟有此等好手藝的篾匠。”
裴慎回過神來,緩了神笑道:“自然有的。一小段竹子破出百余篾片,覆于紙上,薄可見字。再抬一一,足足做上八層,便能用竹籃提水而水不。”
沈瀾咋舌,心道這古代的技工匠果真厲害。
“為何旁人皆用凈瓶來盛,他偏要用竹籃?”沈瀾好奇道。
裴慎笑道:“提籃觀音乃觀世音三十三法相之一,觀音送子可聽過?”
沈瀾愕然,心道也不知是哪個大戶人家,為了生子如此迷信?
“既然如此,為何不用玉凈瓶?”觀世音最常用的法寶的難道不是玉凈瓶嗎?
裴慎搖頭,嗤笑道:“玉石雖有靈,卻不過死,竹籃便不同,木主生發之意。”
況且那舀水的人多半是個太監,非男非,正好合了《金剛經》中“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菩薩絕不會執著于自己是男相還是相,正好挑個太監。
裴慎思及此,只嘆息一聲。陛下為了求子,越發病急求醫了。什麼烏七八糟的法子都試,恐非壽數長久之相,
沈瀾不知裴慎在想什麼,頭一次出來看稀奇,興致地往外張,見那威嚴碩大的龍王神像被沐浴后,便被八人合力,直將它抬上大轎。
一隊送神的隊伍即刻出發。周圍百姓便紛紛跟上。
十里長街之上,傘扇參差,幡幢絡繹。前有青壯男子面涂青黑,戴上獠牙面,手持刀斧杵棒開路,中間是八人抬的龍王神像,兩側有人踩著高蹺,還有扮魑魅魍魎各類鬼怪的戲子子隨行其中,再后頭便是各式各樣的臺閣,小的只兩人抬,大的足有八人抬。
沈瀾看得殊為驚奇,裴慎便帶著下了棚子,只一路追著綿綿不絕的臺閣看。
那些臺閣裝潢,雕花飾錦,布景格外別致,有湖山、長亭古道、蟠桃園、金山西湖等等,俱是七八歲的小在上頭唱戲。
“快看那猴王!”沈瀾驚呼,見那兩小握著兩桿白蠟槍,你來我往,正廝殺的難解難分。惹得街道四周行人你擁我,齊齊追看,闊氣些的還紛紛沖著臺閣上扔銅板。
沈瀾剛見了真假猴王的戲碼,又見白娘娘使了法要淹了那金山寺。轉過眼,見那張生和崔鶯鶯你儂我儂。
“好!”沈瀾驚呼一聲,只撒出手中十個銅板,盡數給了那吞刀吐火的。
偏偏手勁不大,哪里砸的準,竟扔給了舞迓鼓的。
見心生黯然,裴慎便隨意取了些銅板,在震耳聾的鑼鼓竹聲中問:“要賞給誰?”
沈瀾毫不猶豫道:“給那個,走刀山的那個!”
裴慎二話不說,只將手中百余文盡數灑出。叮鈴當啷銅錢落地聲,清脆聽。那走刀山的見得了賞錢,越發來勁兒,激起周圍百姓一陣號。
“好!那個踢鉛毽的,你來個佛頂珠呀!”
“呸呸呸!來他個翻花籃!繞花線!爺爺賞你!”
那踢毽子的被周圍人一激,只見其同伴雙手合攏中空的圓以作花籃,其余兩人便在其左右兩側,流對踢,次次都那毽子踢過那圈,激得周圍百姓一陣好,一時間賞錢如雨。
其后跳百索的被那賞錢一激,更是跳出來了個八仙過海。
沈瀾甚至見到了倒喇的人頭頂雙碗,碗中燭火正燃,他左抱琵琶,右持琥珀,口銜湘竹,既要奏樂,子還要來回滾,好似疾風驟雨,偏偏那曲子毫未,燭火半分未滅。
“賞!賞!”
“好個倒喇小子!爺賞你!”
“接好嘍!”
圍觀群眾紛紛砸錢,沈瀾激的滿面通紅,偏偏手中的錢都賞完了,只無可奈何的干好,看得裴慎大笑不已,揚手灑出了數百文。
還有那高百尺的危桿,有人在其中呲溜一下上竿,在空中騰挪翻轉,顛倒回旋,好似肋生雙翼,振翅飛,激得圍觀群眾一時屏住呼吸,一時驚聲尖,賞錢如雨,紛紛而下。
再往前去,送神隊伍,綿綿不絕,直十里長街盡數淤堵,人頭攢,燈火如晝。
耍槍耍刀,吞刀吐火,唱笑樂院,跳鮑老郭郎,舞迓鼓……沈瀾一路走,一路瞧,見滿街滿道,兩側商鋪,樓上樓下都是人,到都是鑼鼓,到都是歡呼。
天與地都沉浸在歡聲笑語里。
“好玩嗎?”裴慎立于檐下,于鑼鼓喧闐聲中,笑問。
沈瀾雙眼湛湛,兩頰染暈,難得見到這般景象,更是三年未曾肆無忌憚的游玩了。
聽裴慎問,沈瀾難掩滿腔激興之,點頭連聲道:“好玩。”
裴慎自上一次在絳云樓見過那般眉眼鮮活的樣子,這是還是第二次見沈瀾如此。從來清清淺淺,似玉蘭暗香,如今面染胭脂,如桃花燃。
偏今日穿的是大紅織金妝花羅,一時間,竟覺得這般好,當真妒殺石榴。
見檐下人來人往,還總有人瞄,裴慎又心生不愉,便將攬在懷中,見還目不轉睛地著送神隊伍,便笑道:“你若喜歡,來日我帶你去看山西的明應王廟會。只是今日天已晚,該回家了。”
沈瀾微怔,垂下眼瞼,點了點頭。
裴慎繼續道:“那廟宇頗有意思,殿中左側是祈雨圖,右側是行雨圖……”他邊說,便攬著往外走。
沈瀾一面聽,一面擺出笑容問他。
“為何會有這個廟宇?”
“此廟在山西洪縣霍山腳下,只因此地臨近霍泉,年年都有爭水一事……”
“山西還有別的廟會嗎?”
“自然有,你此前只去過大同,實則每月初一十五,各縣耄老鄉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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