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油紙袋子
窗外出幽靜夜空的清輝冷月。
窗是詭譎祥和的一家四口。
老宅的祖靈牌位前,蠟燭和香爐飄出過眼雲煙。
老母親從廚房裡攏出幾道蒸菜,像是羅列著畢生廚藝,煞有介事地擺弄袖,如唱戲的生旦淨末醜逐個登場排列,擺上桌子。
江雪明把手邊的烈酒擰開,給老父親倒了一杯,就再也沒有添杯遞盞的意思了。
他平時煙酒不沾,回了家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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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江老頭挑弄眉頭,又要作妖。
“兒子,你陪我喝。”
江雪明:“我不喝酒。”
江老頭又說:“你陪我。”
江雪明:“我不喝。”
江老頭鼓起眼睛,滿布的眼白一下子煞氣十足,猛然拍桌。
“我你喝!你敢不聽話?!”
小七在一旁不說話,只是看著。
江雪明當即從揹包裡掏出來早早備好的播音喇叭。
他對著老父親,用更大的音量作緒平靜的怒吼:“我不喝。”
聲浪掀得江老頭臉發白,像是了驚嚇,終於乖乖地拿起筷子,也不提陪酒的事了。
“你聲音也沒他大了,力氣也沒他大了。”老母親幽怨哀傷地看著老伴,給老伴夾菜:“要有自知之明。”
氣氛緩和下來。
小七準備開始乾飯,剛做出抓碗筷的起手式,就被江雪明攔住。
又看見雪明先生放下大喇叭,從揹包裡掏出兩個飯盒,裡邊是早就備好的飯菜。
小七記得,這是雪明先生親手做的,也明白了雪明先生的意思,接走了飯盒。
七哥小聲問:“你連家裡的飯菜都不敢吃呀?”
雪明沒有答話,默默打開飯盒,拆了兩雙竹筷,把其中一雙遞給七哥。
這個舉讓老母親的臉變得難看起來,卻不像江老頭那樣帶著雷霆一樣的聲與威。
老母親的眼神中,那子暴戾怨恨的神態只持續了短短一瞬間,就消散無形。
在電燈昏暗的源下,給老伴夾菜,像是在飯桌上劃出領土,把筷子自然而然地到了江雪明碗邊。
雪明端起碗筷立刻站起:“不必,我就吃這個。”
老母親憂心忡忡地說:“你這樣不行,回家一趟,連家裡的飯都不願意吃了嗎?你知不知道,我們想託電視臺尋親節目找你,我還想在網上發信息,要找到你,但是”
雪明立刻打斷,臉不紅心不跳地扯皮撒謊:“這是我媳婦兒給我做的,不能浪費。”
“你願吃這個外人做的東西。也不願意吃媽媽做的飯了?”老母親滿眼沮喪,像個被奪去孩子的害者,“這婆娘是什麼狐貍?敢來迷我的寶貝崽?!”
那一刻,從門外涌來溼冷的大風,屋風大作。
祖靈的牌位上,蠟燭也熄滅了。
小七這才覺著不太對勁,的靈在報警,眼前兩位老人的目好比毒蜂尾後針,要把瞎,是對視就讓覺眼角乾生疼。
偏過頭去,拉扯雪明的角,想提醒雪明先生。
只是這個偏頭的作,讓看見燈下,與雪明先生的影子。
順著桌角的空隙再往遠方看,同樣的角度下,那兩位老人是沒有影子的
沒等說點什麼。
雪明語氣生冷,開始編故事。
“媽媽,別再喊外人了,家裡的狗都認,你卻不認。
這幾年多虧有,岳母沒有刁難我和白,岳丈也願意出錢給我們辦婚禮,還把房子押在銀行,給我們做生意,只是我沒用,欠了一屁債。好不容易搞到錢,就想著送回來給你們養老。”
聽到婚禮時,江老頭立刻喝道:“你那個結婚也結婚嗎?!村鎮縣城裡兩百多戶人哪個不認識我?他們不認這個婆娘,你以爲你能結婚?你以爲能進我家門?”
小七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完全懵住了。
現在一點都不在乎二老的生存狀態,是活人還是靈都不太重要了。
稍微腦子想了想江雪明家庭的準門檻,剛送到邊的片都驚得掉回了碗裡。
江家老母則是多瞥了一眼茶桌上的現金,那都是兒子帶回家裡實打實的紙鈔。聽見債務時眼皮跳,緩緩開口。
“我的寶貝,你在外面幹了什麼我們都支持,只要你帶回來錢,那就是好事,至於欠了多債,和什麼人欠的——你要千萬當心,要把賬都算清楚,現在社會壞得很,別把某些人想的太好了,爸爸媽媽不會害你的,我們都是爲你好。”
聽見這句話,小七的眼裡有了火,覺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這戲也對不了啦。
江雪明又提起喇叭開了個羣嘲,敷衍的意思溢於言表:“謝謝爸媽關心!”
喇叭的音量已經開到最大,帶著雜的電流聲衝散了屋子裡的風。把祖靈牌位上的香火吹飛,蠟燭也重新燃燒起來,非常的詭異。
“還有幾件事。”江雪明放下喇叭,提起假鞋盒子,接著說:“我和在賣這個東西,是假貨。”
江老頭的眼睛往鈔票那頭看,頭吞嚥像是饞,又罵道:“作犯科,你沒有好下場,難怪欠債!早該聽我的,回去電池廠上班。”
江老母抱著鈔票湊到老伴邊,兩人在桌下點著錢財的數目,沒有什麼好臉,角卻止不住地上翹。
“要不我現在去投案自首?”江雪明歪笑道:“你們可想好,現在手裡拿的都是贓款。”
小七噗嗤跟著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上穿的東西七八糟,出去丟我的人。”江老頭唯唯諾諾地小聲暗罵,也不像之前那樣兇悍:“搞到點錢你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了?你敢把這件事說出去,我第一個來打死你。”
沒等江雪明答話——
——老母親反倒開始狠厲地扯弄老伴的頭髮,“你對他狠什麼?窩裡橫個什麼?!你一輩子都掙不到這麼多錢!字都不認得幾個,我要你去居委會搞低保戶籤個字你辦不好!兒子幾年纔回來一次,回家就是捱罵,罵完就開始吵架!還有沒有個家的樣子了?”
場面過於混沌,小七沒眼去看,是多聽兩句都覺自己的神力在蹭蹭往下掉,像是了電門——整個人都麻了。
江雪明一聲不吭,等老母親把心的怒火都傾瀉乾淨,屋子裡的罵聲漸漸平息。
江老頭委屈的垂下頭,一個勁地喝悶酒。
“我直說吧。”江雪明覺留在這個家裡,每分每秒都是油烹火煮,“白在倉庫發貨的時候被人帶走了,現在還在看守所裡,我很著急,這件事不能拖。”
江老頭一下子急了眼:“搞得出來嗎?還要嫁人的!”
江老母也心急火燎的:“對啊,還有彩禮錢呢!我們打算留給你結婚的,現在你婚也結了,這筆錢要搞回家裡的。”
“不用你們心。”雪明直言不諱,語速極快,想立刻:“我會理好的,今晚我就走,這兒也沒我倆睡覺的地方。”
江老母眼神中有落寞:“不留夜嗎?走那麼急?”
江老頭酒也不喝了,猛然站起面對雪明,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小七,“你這個媳婦好養崽?我不放心,大屋裡有張通鋪,能睡四個人,你別想著走。”
這段話裡的深意,聽得小七下都差點掉到了地上。
小七連忙問:“一個屋?咱們四個?”
聽見這些話,饒是雪明再佛系,也該進化明王了。
他拿起喇叭。
二老連忙捂住了耳朵,一副孤苦伶仃可憐兮兮的樣子。
他放下喇叭。
二老又變回了咄咄人的神態。
雪明想不明白,一點都想不明白,難道這個大喇叭有什麼神力嗎?得虧他準備周全,不然家裡誰會認真聽他說話呢?
或許只有那條沒名字的狗會願意聽他喚幾聲了吧?
吃什麼,穿什麼,住在哪裡。
什麼,恨什麼,怎麼工作。
日子人最基本的訴求,在這個家裡都了奢求。
雪明要的真的很很,他只是希簡簡單單的,把骨債務還清。
他不想傷害這兩位有養育之恩的最悉的陌生人,他也得保護自己。
他是一個非常較真的人,在外從來不留隔夜仇,沒有什麼緒能一下子擊倒他,沒有什麼怒火能妨礙他繼續帶著妹妹過日子。
但是此時此刻,他氣得渾發抖,哪怕在生活中遇見再多的懊糟事,他都沒有如此氣過。
上一回這麼生氣,還是帶著白遠走高飛的時候。
雪明像是在解世界上最難的題:“爲什麼你們兩張一開一合,輕飄飄地說幾句話,就可以決定別人的一輩子?”
屋子裡的其他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小七不敢吭聲,就在剛纔那短短幾秒鐘裡,覺旁的雪明先生像是變了一個人。
像是萬古不化的堅冰變滾燙炙熱的熔巖,輕輕一下都是三級燙傷。
靈告訴,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想退出門去,立刻逃回車站躲起來。
“他要造反了.他要造反”江老頭小聲嘟囔著,扯著老伴的袖。“我和你說過,他養不,像山裡的狼崽子,遲早有一天要跑走,要吃掉我們的。”
江老母頹下頭,也是戰戰兢兢的坐回位置上,眼裡只有驚恐喪膽,不再說話。
“我和白是不是你們買來的?”江雪明從旅行包裡掏出油紙袋子,那是紙紮鋪的陳先生託他帶給父母的禮,東西留在這裡,他準備走了。
他不打算多說什麼,問這句話,也只是順帶把最後一點臉面都撕破。
江老頭不敢說話,最後一點聲音都被掐死在嚨裡。
江老母眼神閃爍,聽見這句話時,心如遭雷噬表劇變。
“不打算說對嗎?我也不在乎.我走了,這是陳先生託我給你們帶的東西。”雪明撕開袋子,眼神變得疑起來。
油紙袋子裡裝著兩沓紙錢,天地銀行的票號,玉皇大帝的徽印。
在那個瞬間——
——兩個老人看見紙錢的瞬間,像是中了定咒一樣,呆住了。
他們好像終於明白,自己已經死了很久很久,只是還有不捨不願不完滿,還有求而不得的強烈意念留在這間老屋裡。
桌上的飯菜在須臾間發臭腐爛,碗筷像是見了春的雪一樣,迅速風化變沙塵,老屋的桌椅也是如此,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小七和雪明立刻退開幾步,不過一呼一吸的功夫,電燈忽明忽暗,一下子老屋就變得陳舊破爛,像是很久都沒有人住過了。
天地銀行的紙錢跟著風散開,江家二老的隨風碎了塵沙。
在那個瞬間,江雪明依稀能看見二老呆滯無神安安靜靜的模樣。
過了許久,屋靜得一針落地都能聽見。
江雪明終於確信,父母其實早就死了。
剛纔看見的不過是靈幻象。
只有門口幽暗的清輝冷月照在那頭大黑狗上,彷彿這頭看門犬,一直在守著這個古怪又恐怖的家庭。
小七扯了扯雪明的袖,小心謹慎的說:“這就是靈災你算是第一次見到。剛纔我看見,二老是沒有影子的,想必已經變靈很久很久了。那個紙紮鋪裡的陳老闆,應該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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