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沈飛霞失眠了，淺兮也失眠了。坐在牀上，怔怔的出神，眼神似千山萬水，走不到盡頭。

小貞看著，嘆息一聲。

＂自從五姐死後，你總是冷靜得近乎麻木，做什麼事都理智決斷從不拖泥帶水。可認識楚曄以後，你就變了。＂

淺兮抿著脣，沒說話。

＂兮兒。＂

小貞走過去，垂下的眼睫掩蓋了眸中翻涌的複雜。

＂無論你怎樣選擇，我始終都在你後與你共同作戰。不要給自己施加力，也不要讓自己有太多揹負。大哥二哥若是在天有靈，也不願看見你這個樣子。＂

淺兮半低著頭，依舊沒說話。

小貞已走到面前，聲音輕與平時冷若冰霜的容大相徑庭。

＂有時候我在想，你失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碼只有那個時候，你纔像個人。＂

淺兮狠狠一震。

＂兮兒。＂小貞眸痛惜，道：＂你們明明是相的，爲何要如此決絕呢？＂

＂六姐，別說了。＂

＂兮兒……＂小貞滿臉無奈，＂我只是希你想清楚，此次一別，就再無回頭之路。這世天下，終將會落下帷幕。若你選擇了容臻，就等於和楚曄站在了對立雙方。萬一以後你們在戰場相見，你忍得下心對他下手麼？＂

淺兮緩緩擡頭，眸漆黑如夜，波浪翻滾，隨後慢慢沉寂。

＂我會。＂說：＂或許這是註定的宿命，沒有轉圜的餘地。人這一生，總是要有所揹負的，而這揹負，註定就要在權衡利弊下懂得該如何取捨。爲了想要得到的，捨去不該擁有的，很公平。＂

小貞胡呼吸一滯，久久無言。

淺兮又垂下眸子，＂時間不早了，六姐，你回去休息吧。＂

小貞張了張，終究什麼話也沒說的走了出去。

夜寧靜，燭火微明。

送晚膳的丫鬟來了又走，還附上了靜泉湖的赤尾青鯽和梨花白。那日匆匆回來，竟是與之錯過。容臻有心，趁進宮的時候又去了靜泉湖，親

自捉了這赤尾青鯽與裹腹。

赤尾青鯽，顧名思義，全呈赤紅，魚鱗斑斑駁駁亮晶瑩，若是在白天，還會不斷閃爍彩虹的。而眼睛卻是淡青，黑眼珠似有靈般轉，十分漂亮。

再配以冰雪蓮和紅櫻果，加之梨花白餵食燒製，香輕，脣齒留香。

淺兮只吃了一小口，看見魚腹裡裹著圓潤的，葡萄澤，看起來的，又油潤，一看就十分味。

那是湯圓，用天西部鄂城獨產的小黑米爲主要原料，輔以各國盛產的十幾種糧混合，再加上南齊特產的桂花蜂調製，做的黑珍珠湯圓。

七歲以前，這是最喜歡的一道甜食，娘經常給做。

香甜爽口而不膩，放在魚腹之中非但沒有因黏糊淡卻赤尾青鯽的香味和口，反而更增澤，吃起來也別有一番滋味。

此刻吃在口中，相同的味道，心境卻大相徑庭。

心中酸意漸漸在胃裡翻騰，沒了胃口。目又瞥到金樽玉杯，已經十年未曾釀酒，不知容臻親手釀的梨花白，是和種滋味？

金樽傾倒，玉杯斟滿，清涼的酒散發出濃郁甘甜的酒香，令人聞之慾醉。

將酒杯放置脣邊，酒帶起的是遙遠而清晰的記憶。

除夕夜晚，璧輝映，對坐亭臺，訴說心事。

那一夜的海棠醉似染了春意，拂過的心跳，挑起一直抑逃避的蔓延。

不過一夜之間，夢與現實顛倒。

溫不在，拔刀相向。

染袍，碾碎刻骨相思。

……

淺兮閉了閉眼，一杯酒見了底。再次滿上，端著酒杯走到窗前，著夜空中漸漸升起的彎月。

月皎潔清涼，灑在斑駁的樹枝上，地面黑一片倒影，看不見真章。

角慢慢勾起一薄涼的笑，眼神迷離如霧。舉起酒杯，對著那月，輕輕一推。似過這夜的霜白，敬那人同樣月下杯中海棠醉。

＂這一杯，敬你。＂

敬昔日秋意深濃，臨花醉湖畔，劍拔弩張的初次邂逅。

月的另一頭，他獨坐八角亭中，一杯海棠醉杯中盛放，同樣對著月遙遙一敬，脣邊笑意如水。

＂這一杯，敬你。＂

敬那時璧宇高堂，醉酒舞笙歌，猝不及防的驚豔重逢。

靠在窗欄上，紅脣沾了酒，迷醉的輕笑，任那刻骨的疼痛在心尖蔓延殤。

＂這一杯，敬你。＂

敬臘月隆冬寒雪，千里迎新裝，毫不猶豫的鐵殺機。

亭中他款款微笑，眼裡孤寂千山萬重。

＂這一杯，敬你。＂

敬彼時朱䴉翠閣，笑面毒蛇心，義無反顧的相救。

……

一杯又一杯，酒愁腸，牽的，是誰的心？融化的，又是誰的記憶？

醉了，他也醉了。

醉在夜悽迷的晚上，醉在好而短暫的夢裡，惟願此刻……天長地久。

然而夜終將遠去，晨過窗紗照進來。

宿醉後的頭有些疼，淺兮費力的睜開眼睛，一霎迷茫過後又恢復了理智從容。

作伶俐的披起。

今天，是姜沉煙和楚旭大婚的日子。

小貞推門而，見已經收拾完畢，怔了怔。

淺兮帶著自己的佩劍，＂走吧。＂

……

楚旭早就分府獨居，他與姜沉煙的大婚本應該在自己的皇子府中舉行。可宸妃沉珂在，不宜出宮，便央求了楚皇讓兩人的婚禮在宮中舉行。

楚皇應了。

皇子大婚，文武百往來而至，驛館中外來的使臣自然也要去觀禮。

容臻一大早就來接，淺兮沒有推拒，悅欣看在眼裡，暗恨在心，卻又無可奈何。

浩浩的迎親隊伍去了武安侯府，一路上百姓歡呼雀躍，熱鬧非凡。

坐在去進宮的馬車上，淺兮闔眸假寐。這一場有心設計的政治聯姻，在多人眼裡是天作之合，在多人眼裡又是差錯的悲劇。

這一切都已與無關。

只需要等，等時機到來，等報仇的利劍，重新復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