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落盡,東方泛白。
初夏的涼風浸神都,掠過夜衛街。
夜衛衙門紅墻環繞,墻頭淡黑的墻檐彎彎翹起。
邦……邦邦邦邦邦……
紅墻,一慢五快打更聲響徹。
早起的行人聽到夜衛街獨有的打六更聲,遠遠看一眼,匆匆前行。
撲棱棱……
一只灰麻雀驚起,扇著翅膀,繞過夜衛大殿的亮藍斗拱,著神都司正堂外的朱漆廊柱,探著麥稈似的,落在巡街房住舍的青瓦,抖了抖,出尖尖的喙子,扎進翼下梳著羽,
“快起床,早點洗漱去巡街……”沙啞的聲音在青瓦下的甲字九號住舍響起。
住舍歸于寂靜。
“我請吃羊湯!”沙啞的聲音清亮了一些。
“哎呀,不早說……”
住舍熱鬧起來。
“李清閑,怎麼樣,今天能不能巡街?”鄭輝關切的聲音響起。
喧鬧停下。
厚紙糊的窗戶遮擋大半的晨,屋一片昏暗。
五張床并排,屋只有四個人。
三個人坐起,向最里面的年人。
“能!”年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答復,慢騰騰起。
“哈哈,那就好,我們先出門洗漱,回頭一起吃羊湯。”
三人穿離開,李清閑穿著白汗衫,踩著鞋慢慢走到銅鏡前。
李清閑著鏡子中的自己。
十五六歲的年紀,大病初愈,臉蒼白,顯得比平時俊俏一些。
細黑英眉之下的眸子好像蒙上影,暗淡無神。
直的鼻子綴滿虛汗,茸茸淺淺的胡須下,薄薄的沒有一。
左下,一抹寸許長淡淡的傷痕,在昏暗的屋子里若若現。
李清閑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手掌凸起暗黃老繭,掌紋雜,翻過來,手背卻白皙,青的管清晰可見。
“來,你洗把臉,我去外面沖個澡。”隊長鄭輝將臉盆放在盆架上,拍拍李清閑的肩膀,風風火火離開。
李清閑洗完臉,穿好服,配上長刀,再次走到銅鏡前。
形單薄,頭發凌,還是大病初愈的樣子。
取下竹發簪,拿起木梳,笨拙地梳理頭發,擰發、簪、盤發、固定,再平衫,頓時像變了個人。
銅鏡中,蒼白的面龐略顯俊俏,眉間稚氣未消,眸子閃亮。
一圓領深青窄袖上,深青短下裳遮擋黑長。
袖口與下裳邊緣,繡著寸許寬的紅藍綠三錦帶。
腳蹬白黑靴,腰間挎著狹長的雁翎刀。
臨近刀柄的黑刀鞘上,刻著“夜”字,里面的紅漆掉了大半。
黑布腰帶紅繩下垂,末端潔白的鹿鶴紋玉佩輕輕晃。
李清閑左手扶著長刀的刀柄,直,挑起下,英武非凡。
青年,佩刀兒郎。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李清閑臉上浮現復雜的表。
李清閑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原本生活在一個有著高樓大廈、別人紙醉金迷的世界。
在那個世界,李清閑和大多數人一樣,過著平常的生活。
上學,考試,然后……單。
追劇,看電影,玩游戲,然后……單。
年后離開父母,去大城市加一家自公司,然后,繼續單。
后來病死。
那個知名醫生說只是小病,不需要太在意,但自己沒能撐過去。
臨死前,李清閑很不甘心。
或許是命不該絕,一睜眼就來到這個世界,占據另一個人的。
同樣是患病的人,也李清閑。
李清閑在房間里躺了三天,慢慢獲得新的記憶,一些清晰,一些模糊。
這個世界的神異程度超出想象。
這里是齊國,開國太祖原本是武林盟主,一人威天下。
在齊國,文一口正氣劍可斷江,武一拳可毀城,連太監都能一掌摧山,更有道妖魔傀邪等等勢力。
“我不想再死一次……”
在這種世界,不能大意。
先找機會出去走走,觀察一下況,然后找個安全的地方,想辦法修煉,增強實力。
想到這里,李清閑腦海中浮現一個近似渾天儀模樣的巨。
灰銀基座,銅環纏。
李清閑的外祖父出命師小門派“量命宗”,給李清閑留下修煉之法。
李清閑有幸命修門,先得到神的天命儀,后煉氣,結果沒幾天一命嗚呼。
李清閑正思考著,腳步聲臨近。
“覺好點了?”隊正鄭輝站在門口。
“好多了,正準備出去。”李清閑道。
“好!”鄭輝黝黑的面龐上綻放溫暖的笑容,眸子里著喜意。
李清閑著隊長,四十多歲的壯漢,足足比自己高兩個頭,肩膀極寬,簡直像堵墻擋在門口,皮黝黑,左耳消失不見。
鄭輝嘆了口氣,走過來,遞過一只瓷水杯道:“先喝杯水。路上遇到孫大夫,他說這次的病,就是上次的病。”
半年前父親李岡鋒去世,李清閑大病一場。
“我也明白。”李清閑接過水杯,低頭慢慢喝著。
“岡鋒先生……唉!要不是被急了,誰會撞庭柱呢?這可是太寧年廢的第三個太子,上一代天康年那麼,也只有一個太子被妖族俘虜。”
李清閑繼續喝水,一些記憶漸漸清晰。
半年前,太子為掌衛使,執掌夜衛,被告發圖謀不軌、穢后宮。
證據雖不足,但群臣激憤,要求嚴懲。
李岡鋒為監察史,要求證據為先,但太寧帝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況下,下旨圈太子。
李岡鋒或許是義憤填膺,收斂文氣,以之軀撞向抱龍大紅漆庭柱,當庭而亡。
“現在倒好,岡鋒先生去了,太子也生生氣吐,跟著去了。半年過去了,朝廷變好了嗎?只有夜衛倒霉。我看啊,皇上是被臣蒙蔽了。”鄭輝默默坐下。
“咱們夜衛和過去比真差那麼遠?”李清閑問。
鄭輝雙目一亮,著子,道:“你知道當年別人咱夜衛什麼嗎?小閣!監察百,統攝武林門派,理妖魔鬼怪,那一個威風!可現在……唉,夜衛正門半年多沒開,當年耀武揚威的掛紅綢出緹騎,也半年多沒見了。皇上圣明,可臣害怕咱們夜衛,能怎麼辦?”
“裁撤夜衛是真的?”
“這事說起來,還要謝岡鋒大人,現在夜衛上上下下都記著大人的好。按理說,太子一薨,臣們一定會皇上裁撤夜衛。可岡鋒大人撞柱死諫,文尤其是史們念及李大人,暫且放下,夜衛才能茍延殘。即便這樣,夜衛的人也在不斷被調。咱們屋原本五個,小趙走了,接下來能留三個就不錯了。”
李清閑跟著嘆了口氣。
鄭輝一拍額頭道:“我又糊涂了,本來勸你,結果自顧自發牢。”
“都是自家人,牢兩句多正常。”李清閑溫和地笑著。
“誰說不是呢!對了,家里怎麼樣,姨母姨夫那邊不生分吧?”
“姨母一家和我家隔壁十多年,關系一直很好。”李清閑道。
“行,有家人照顧就好,以后家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招呼我一聲。對了,你還在研究命?”鄭輝促狹一笑。
“我不跟你們聊這個,每次說我要當命師,你們就取笑我。”李清閑一臉無奈。
“哈哈,那就不聊。別逞強,不行就再躺幾天,等子好了再跟我去巡街。”鄭輝說著站起來。
李清閑斜斜挑眉,道:“鄭隊你瞧不起誰呢?我李清閑是躺著的人嗎?”
鄭輝笑罵道:“混賬小子,和剛見面的時候一樣皮。現在還記得你當時的樣子,讀書人裝得像,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真是讀書人。”李清閑一臉正。
“呸!”鄭輝笑罵道,“夜衛里能藏住什麼?后來我一查才知道,你小子不知道在街上野了多年,等李大人回京,才老老實實進書院。結果倒好,經義文章一塌糊涂,最后李大人氣得不行,不得不讓你轉武修。一驗資質,大門大族不收,在小武館練了半年沒起。李大人又送你修道,資質達不到任何宗門的最低要求。你父親堂堂儒家正統,總不能送你去修邪傀妖,他又不喜你修命,最后實在沒辦法了,找人安排進夜衛。還跟我裝讀書人?來,寫幾個字瞧瞧,就你那狗爬的字,還不如我呢。”
李清閑嘿嘿一笑,臉不紅心不跳,道:“街上的規矩,吹牛不犯法,但能壯膽。”
“走,李大膽,去院子里走走。”鄭輝笑道。
李清閑點了一下頭,過門檻,走進院子。
晨照耀,天空湛藍,綠樹包圍的院子空氣清新。
土黃的地在院子里鋪開,院子南北兩側共有十間住舍,東面是大門。
西側散落著石鎖、石擔、長等,六七個人在呼呼喝喝,打熬。
白石圍的井口邊,嘩啦一聲,一人舉起木桶一翻,涼水迎頭澆下,隨手一揮,木桶落井,發出空的響聲。
旁邊四五人正聚在一起,一邊用巾,一邊說說笑笑。
還有人穿戴整齊,站在院門口閑聊。
李清閑扭頭看了一眼隊正鄭輝。
他的服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自己的服只是邊緣繡著寸許寬的錦紋,鄭輝的服全著錦,綠底連枝紋,在一干深青衫中格外醒目。
前四四方方的補子上,繡著白馬踏河紋樣。
從十品武補子。
鄭輝右手搭在腰間革帶上,道:“清閑,今天你要是巡街,老老實實跟著我。哪怕發生天大的事,也不準手,不準像上次那樣,聽到沒?”
李清閑手了左側下淺白的淡傷痕,笑道:“行,這次我聽鄭隊的。”
“上次李清閑是真虎啊,”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于平說著,拋過來一個桔子,一邊一邊說,“為了給你補子,我豁出去這張帥臉,從王大廚手里討的。本來兩個,路上讓貓叼走一個。”
“謝了,兄弟。”李清閑笑著接過,晨下的桔子鮮艷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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