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鈞這些日子忙著替皇帝審訊譚宥。
其他的朝事,他不想幫忙。
如今令皇帝憂心的,不僅僅是天下的,還有莫名其妙空虛的國庫。這件事,皇帝和太子知道,首輔顧延韜知道,管著天下錢糧的戶部尚書和侍郎知道,其他人並不清楚。
朝臣只知道皇帝這兩日頻繁召見戶部尚書。
沒過幾日,戶部尚書就消瘦了一圈。
再過了幾日,戶部尚書告假,沒有早朝。
戶部尚書生病了。
到底什麼病,旁人也說不明白。去探病的大臣,都被攔在門外。
朱仲鈞卻回來告訴顧瑾之:“王履祥自殺未遂…….”
王履祥就是戶部尚書。
當年顧瑾之出嫁,他任正使,顧瑾之和朱仲鈞都記得他。
“…….因爲國庫的事?”顧瑾之問。
朱仲鈞點點頭。
“你那個方法,效果不錯?”顧瑾之又問。朱仲鈞從用錢套銀,擡高錢幣的價格,使得錢貴於市價,從中掏空國庫。
這才短短半年,效果已經顯現出來了。
“是的。”朱仲鈞道,“朝廷最近在查,我讓章叔和把這件事的泄給一些錢莊和湖廣、四川的府。這中間的利潤,從前沒人注意到。也許有人注意到,卻不敢。如今我讓章叔和派人去說,他們肯定要想賺這份錢。等朝廷查到國庫到底怎麼流失的時候,無數人替咱們分擔責任。我們反而摘得乾淨…….”
他說完,不知不覺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意味深長。
顧瑾之也沉默了下。
而後,道:“好,趁早摘清。把利潤轉讓出去,等於把風險轉讓出去了。”頓了頓,顧瑾之又問,“詔獄那邊如何,證據造好了嗎?”
問出證據太難,索自己來造證據。
這是朱仲鈞的想法。
他沒有告訴皇帝。只是和顧瑾之說了下。
顧瑾之是贊同的。
“快好了。”朱仲鈞道,“做戲要做足。這次,我要把太子給拉進去。皇帝心裡是想換掉太子的,趁機可以做文章……”
顧瑾之卻陡然沉默了下。
明明同意過的事,卻突然又沉默不語…….
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話在心裡轉了幾圈,幾乎要口而出,卻偏偏尋不到合適的詞來表達。
這讓顧瑾之有片刻的怔愣。
這麼一怔愣,朱仲鈞心頭就有了幾種猜測。
“怎麼?”他問顧瑾之。
顧瑾之回神,搖了搖頭。
輕輕咬了咬脣。
朱仲鈞起,將攏在懷裡。輕咬著的耳垂,道:“有什麼就說,咱們之間不需要字斟句酌。你有話,就告訴我…….”
顧瑾之笑了起來。
躲開了他的脣,轉攀上了他的脖子。
四目相對,顧瑾之目灼灼:“我並非辜負你的一番心思。我只是覺得。太子是廢、是存,不能你出面。否則,皇帝定要猜忌你在京城已經有了番勢力,朋黨營私,對你沒有好。只是…….”
只是,不把太子攪合進去,想讓譚宥死的那麼痛快,也是不容易的。
需要找一個譚宥非死不可的罪名,謀逆是最好的選擇。
譚宥謀逆,定要牽扯到太子。
皇帝自己可以把兒子廢了。未必高興讓外人攙和。
這件事,皇帝其他近臣、寵臣可以去說,朱仲鈞卻不行。
“……皇帝這次回來,懷疑這個,懷疑那個。你發現了嗎?”顧瑾之道,“若是你僭越,遲早要懷疑到你頭上的。莫須有的罪名,咱們擔不起。”
朱仲鈞聽完,不語。
他目安靜,看不出緒。
顧瑾之說的這些,朱仲鈞不是沒有想過。
但是關鍵時刻,他怎麼能放過譚宥?
他要替顧瑾之報仇啊。
聽到顧瑾之這番話,足見的心態豁達了很多。再也不糾結眼前的恩怨,而是把目放在很長遠。
朱仲鈞是欣的。
卻又心疼。
一個人能學得遠見,需得屏蔽自己的恩怨,會很多快樂。朱仲鈞寧願顧瑾之還是從前那個人。
他抱著顧瑾之的腰,有點。
他似個孩子,把頭埋在顧瑾之的前。
“那咱們就不能在這次弄死譚宥了。”朱仲鈞悶聲道。
“沒關係,沒關係。”顧瑾之輕輕拂過他的青,“一斧子砍不倒合抱的大樹。這次褪了他一皮,下次再殺。”
頓了頓,又道,“砍頭太便宜他了。等他落在咱們手裡,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他製人彘…….”
聲音狠戾。
朱仲鈞摟住了的腰,幾乎摟得不過氣來。
最終,他擡頭,輕輕吻住了的脣,聲音從脣齒間呢喃出來:“報仇的事我來做,你還是你,你是燕山他們的母親,是我的妻子,你不是劊子手。”
顧瑾之只是迴應著,吻了他,沒有回答他的話。
走到了今天,早已不介意做個儈子手。
————
轉眼到了三月十五,皇帝回京已經半個月。
朱仲鈞審訊譚宥,也整整半個月。
太子和袁裕業上下行事,就是希把譚宥和太子摘清,免得太子牽連。太子和袁裕業的做派,寒了譚氏一派大臣的心。
衆人對太子,已經不抱希。
譚宥會有什麼下場,大家都在猜測。
朱仲鈞準備早朝的時候,把他的奏牒遞上去。
三月十五那日。他早早起牀。
顧瑾之也起,爲他更。
用過早膳,從朱仲鈞到院門口,輕輕替他整了整襟。聲道:“今天早點回來。”
每天送朱仲鈞出門,都是這句話。
朱仲鈞點點頭。
三月的清晨,霧靄縈繞,似輕紗攏肩。
朱仲鈞闊步走了出去。剛走了幾步,他心裡似有什麼割捨不下,就回頭看了一眼。顧瑾之沒有進屋。仍站在門口。
晨曦熹微中的,金釵畫影,閒麗婉。
見朱仲鈞回頭,輕輕揮了揮手。
朱仲鈞微笑,轉繼續往外走。
到了宮門,過了早朝的時辰,皇上並未上朝,太子亦不曾到。
朱仲鈞心裡疑,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朱仲鈞知道況不對。轉就往乾清宮去了。
果然,乾清宮裡,皇太后、皇后、太子、晉王和諸位妃子,皆在。每個人臉上或憂、或倦。
看得出,他們一夜未睡。
朱仲鈞上前,給皇太后和皇后行禮。又給太子行禮。
“母后,皇兄聖安好?”朱仲鈞行禮畢,問皇太后。
皇太后微微嘆了口氣,把眼睛脧了下滿屋子的人,含糊回答道:“甚好…….”
正說著話兒,幾名太醫從殿出來,其中就有朱仲鈞認識的人:秦申四、彭樂邑、張淵,甚至還有顧辰之。
看到顧辰之,朱仲鈞有點驚訝。
顧家的確拿著宮廷俸祿,但顧辰之並不在太醫院行走。
朱仲鈞的驚訝一閃而過。並不出頭。
等太醫們都出來,太子和皇后先迎了他們,起把他們往偏殿領,要問皇帝的病。
皇太后則起,往殿去。
走了幾步。突然喊晉王:“善兒過來……”
晉王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就領著他,往殿去了。
朱仲鈞和其他妃子們一樣,等在大殿裡,沒有。
皇帝從西北迴來,就垮了一半。
他幾乎是奄奄一息回到了京城。
還沒來得及修養,就發現他離京這一年多,朝廷被太子弄得烏煙瘴氣,回來這半個月,又是一直在生氣。
子原就虛,又怒氣攻心。
現在突然發作,不管是什麼病,是不是快到了窮途末路?
朱仲鈞在心裡想著,靜靜垂了頭。
片刻,皇后和太子重新回到了大殿。
他們已經問完太醫了。
母子二人穿過大殿,往寢殿去了。
路過朱仲鈞時,太子看了眼他,腳步停了下來,對朱仲鈞道:“六叔,這裡不需要你服侍,你退下去。”
皇后立馬也停住了腳步,對太子道:“看你父皇要…….”
語氣裡有幾分不滿。
太子這個時候還拎不清輕重,讓皇后有點灰心。
現在是趕朱仲鈞走重要,還是湊在皇帝邊重要?
太子還要說什麼,皇后目投過來,帶了幾分犀利。
他只得隨著皇后,進了寢殿。
皇帝還沒有醒。
皇太后和晉王已經坐在了牀前。
太子見晉王也在,心裡就急起來,恨不能把晉王趕出去。
可是皇太后在此,太子也不敢放肆。
“太醫怎麼說?”太后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問皇后。
“說陛下乃是熱盛熱,傷了經絡,才吐不止的。還說這昏迷,多半是勞累昏睡。太醫讓別打攪了陛下休息。”皇后靠近太后幾分,耳語道。
們說話非常輕,怕吵了皇帝。
太后聽聞,點了點頭。
起,對皇后和太子道:“既如此,哀家先去歇歇。勞你們母子在這裡守著…….”
把守護皇帝的事,給了皇后和太子,知道,這是皇后和太子此前最想做的。
皇后道是。
太子臉微鬆。
太后帶著晉王,從寢殿裡出來。
朱仲鈞仍在這裡。
他見太后步履蹣跚,就上前攙扶了,關切道:“母后,您還好?”
“哀家是累了。”太后勉強微笑,道,“一夜未闔眼,年紀大了。你扶哀家先回宮。”
然後對晉王和其他人道,“都散了吧,皇上需要靜養,你們不要再次叨嘮,有皇后和太子服侍即可。”
衆人道是。
蘇嬪和德妃上前,攙扶太后。
朱仲鈞跟其後。
到了仁壽宮,殿裡只剩下朱仲鈞和太后母子的時候,朱仲鈞問太后:“皇兄是怎麼了?”
“昨夜突然吐,後來人就昏迷不醒。”太后深深嘆了口氣,“西北大營譁變,譚宥帶的那些兵,太囂張了。”
朱仲鈞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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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自然沒什麼不好。
唯一的憾只是不能在世顛簸之中,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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