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莊離延陵府,趕車要兩個時辰的路程。
司箋心裡盤算著,他們出門之前,府裡用過早膳,七小姐又周旋了半個時辰,定是過了辰正時刻。
他們午正能到,耽誤半個時辰,下午酉初應該能回來。
倘若快馬加鞭,短在路上耽誤的時間,提前半個時辰,下午申正之前回來,被夫人查出來的可能就更小了。
司箋的馬鞭揮得更加用力。
馬車原本就簡陋,跑得又飛快,他和顧瑾之都快散了架。
距離劉家莊還有七八個莊子的時候,已經遇到了阻攔。
那些莊子上的族長都派了壯丁,在村口大道上阻攔。進去容易,出來是萬萬不能的。
所以,那些人攔住司箋和顧瑾之,問他們是要去做什麼。
倘若是走親訪友,還是趕回去,命要。
“爺,咱們進去容易,回頭可是不出來的。”司箋又要哭了,“您瞧瞧這些莊稼人,他們是不會跟您講理的。這是人命關天的時候……”
“去打點些銀子!”顧瑾之道,然後回了自己帶過來的包袱,裡面用手帕包了滿滿一包碎銀子,都是一兩二兩的小粒子,總有七八十個。
那是祖父往常擱在書櫃裡的銀子,五兩一錠,有不,顧瑾之全拿了,自己用夾子絞碎的。
司箋瞠目。
料事如神嗎這位七小姐?
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啊!
圖什麼呢?那邊天花,人人避之不及……
“銀子只怕也……”司箋猶豫,想打退堂鼓。
“傻子,這一塊碎銀子,夠他們莊稼人全家吃一個月有餘。你每人給一個,讓他們睜隻眼閉隻眼,咱們快去快回。”顧瑾之道,“難道要我親自去打點?”
說著,就要下車。
司箋忙攔了,嘆了口氣。
一路上,就把顧瑾之帶過來的兩包碎銀子全部散了。
那些莊稼人,比司箋想象的要容易說話。
轉念一想,這些壯丁裡,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男子,需得養家餬口。
他們來這裡防衛,族裡也不過每日打發他們三五文錢,或者幾斤稻穀。
而司箋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這如何不收?
到了劉家莊,打點銀子就變得難起來。
劉家莊四周被附近莊子上的壯丁圍得水泄不通,不準出。
司箋上有兩個五兩的銀錠子,是顧瑾之來前“賞賜”他的。反正這銀子他回去也沒法子代,索搭了進去,給了兩個領頭的漢子。
那些人才同意讓他們把馬車留在莊子外,主僕兩人徒步進了莊子。
顧瑾之走得很快,司箋腳步一個勁打。
他很害怕,卻又不敢丟了顧瑾之。
“……哪家的大爺,來這裡尋開心?”領頭的男子拿著銀錠子,無奈搖搖頭,“這豈不是找死?”
“管他們找死不找死!”另一個把銀錠子收在懷裡,“咱們哪裡去搶這多麼錢?不拿白不拿,回頭瞧了就是。他們出來之後,看了他們的車子,走大道,千萬別往咱們莊子裡去……”
他們的任務,就是防止這些瘟疫傳到自己莊子裡。
至於誰進去找死,與他們原本就不太相干。
人家又是個娃娃,長得細皮的,一看就是不知人間疾苦,想著來瞧瞧熱鬧,惹不起什麼禍事!
這點,他們都放心的。
一路上過來的人,大概也是這樣想的。
因爲顧瑾之和司箋年紀都小,瞧著就是不懂事的,不像是心懷不軌。
這讓淳樸的莊稼人放鬆了對他們的警惕。
“這些有錢人家的爺,兒都怪。方纔進去那爺,跟娃娃似的……”有人又道。
那些壯丁扛著木,眼睛盯著莊子裡,裡卻在閒話。
偶然拿出煙管來,點上你一口我一口的著。
顧瑾之和司箋進去快兩刻鐘,那些壯丁們有些坐不住了,紛紛在問怎麼還不出來?
等他們出來的時候,這些壯丁有些懵了。
那位年的爺,手裡不知道抱著什麼瓦罐,上還批了件髒臭的裳,一看就是莊子裡那些染了天花的人穿過的。
那位隨從,就哭著,遠遠跟在後。
隨從哭得可憐,一路上都在喊爺,“您把東西丟了吧……”
“怎麼回事?”壯丁們都愣住,這麼找死的事,有些不同尋常。
“快,圍起來!”領頭的漢子大喝,“這娃娃有問題,怕是個什麼鬼東西!快圍起來,不能讓他們出來。”
他們當顧瑾之是中了巫,腦子不清醒。
正常的人,不敢做這麼自盡的事。
那娃娃白的一個人,何苦非要扯上這天花?
那些壯丁們,卻不敢圍上去。
他們不是大夫,不懂天花到底因何而起,只知道染了大部分人會喪命。哪怕不死,也是破了相,走出去能嚇死人,被周圍人嫌棄。
他們纔不想圍上去!
“拿石頭砸!”有人道。
劉家莊的人想跑出來,他們就拿石頭把他們砸回去。
可那位娃娃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要是砸壞了,算誰的?
這些莊稼漢,都是靠佃田地過日子。
他們是不敢輕易得罪了富貴人家。
那些富貴人家,在大老爺面前說得上話,一個誣告就能莊稼人家破人亡。他們多有點奴……
“砸,不合適吧?誰知道是個什麼來歷?萬一是太守老爺家的,可怎麼了得?”另有一個領頭的漢子,聲音微著說道。他自己後退了兩步。
他邊的人,都跟著後退了兩步。
顧瑾之一開始拿出那麼些錢打點他們,就給了他們這孩子是大戶出、惹不起的印象。
“都不用慌!”顧瑾之高聲道,“要是輕舉妄圍過來,我手裡可是有半罐子痘膿水,潑在你們上,皮都爛掉你們的……”
守護的莊家人啊了一聲,大部分全部退了好幾米。
人人自危。
還有幾個大膽想攔的,顧瑾之又道:“我不曾有害人之心。我家裡是開百草廳的,延陵城裡新開的秦氏百草廳,就是我家的。這些東西,我是拿回去做藥。吃了我的藥,你們一生都不會再染上這病。”
人羣裡出低呼聲,不知是驚訝還是懷疑。
“難道莊子上的老人沒說過,天花一生只染一次?好了就再不會有的?”顧瑾之又道,“你們放心,這病沒那麼可怕。我直接回城,不往任何莊子裡停留……”
人羣就徹底散開了。
司箋眼淚都糊了臉。
他已經絕了。
回去之後,肯定要染上的,定會是死路一條的。
七小姐只怕也活不了。
人家只跟染了天花的病人在一,就會過上。七小姐呢,不僅僅用帕子弄人家半死人上的膿水,仔細裝在罐子裡,還把一個全都起了膿皰、膿皰化水人的裳下來,穿在自己上……
是死定了。
司箋在莊子裡逗留這麼久,又要趕車送七小姐回去,他也死定了!
“走啊,回家!”顧瑾之自己上了馬車,那些壯丁離得遠遠的,不肯再靠近他們,個個戒備著,司箋都了,坐在馬車旁邊的地上。
顧瑾之就喊他。
他抹了眼淚,爬起來駕車。
路上顧瑾之對他說:“我說你沒事,你就沒事!當初胡太守家的小姐快要死了,是我救活的,聽說過嗎?”
司箋心頭一震,涌起無限的求生慾念:“七小姐……”
“你不會有事!”顧瑾之笑著道,“你要是還這樣,被夫人瞧出破綻,到時候有事沒事,我就不知道了!”
說的司箋心裡大震,不敢哭了。
他再沉穩有心計,到底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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