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若匆匆換了一衫，先去找唐老頭了。

直到在暖閣看見那瘦猴子一樣的老人在喝酒，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唐老，您終于回來了。”走了過去，對他福了福。

唐老頭放下小酒杯，哼了一聲：“如果不是因為你，本神醫可不會為那忘恩負義的臭小子回來。”

明蘭若笑了笑：“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計較了。”

聽著明蘭若稔的口氣，唐老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怎麼，那’不行’的臭小子灌了你什麼迷魂藥，他可比你大了不，還是你的長輩，你們的關系，會一輩子見不得！”

上次看見這小姑娘和那臭小子在一起的時候，可不像是高興的模樣。

明蘭若垂下睫羽：“我知道的。”

唐老頭見不愿多說，只搖搖頭，岔開話題：“行吧，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不多說，你來找是為了那臭小子的離魂癥吧？”

明蘭若點點頭：“是，我知道離魂癥一定會有發癥狀的病，千歲爺的病是什麼？”

所有原本正常的人，變“瘋子”，一定會有“瘋”的原因，只有知道了源，才好對癥下藥。

唐老干瘦的手撓了撓一頭白發：“大概是因為那小子八九歲時目睹了爹娘慘死，就留下了一點病。”

明蘭若明白，這就是說二十年前的宮變，而先皇為了活命，甚至出賣梅妃母子。

唐老頭嘆了口氣：“而且，當時江湖上出現了一本失傳數百年的《九天魔功》籍，那魔功必須是非男非之才能練最高第九重，可一旦魔功大，卻能以一擋千，江湖上無人能敵。”

明蘭若愣住了：“非男非……”

“對啊，除了太監閹人，老夫也想不出誰能練那邪門的功夫，估計當初創立魔功的魔教教主也是個太監。”唐老頭嘀嘀咕咕。

明蘭若忍不住道：“難道蒼喬得到了那門魔功……。”

“沒錯，不知誰給了他那籍，為了練那魔功，他又不知吃了什麼藥把折騰天閹的樣子，又為了躲避仇家追殺，進宮當了小太監。”

唐老頭點頭。

所謂“天閹”就是天生的閹人，男的象征永遠不會發育，甚至缺失了部分男。

唐老頭一臉慨：“你能想象那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干出來的事？他很可能永遠無法恢復正常，永遠就只能當一個閹人，而且宮里伺候人的日子可不好過，舉步維艱。”

明蘭若初聽這些舊聞，心底都被震撼住了。

蒼喬這等于是為了練魔功，近乎半閹了自己的，然后進宮忍辱負重地伺候自己的仇人。

靠著一絕世武藝和悉人心的本事，艱難地踩著無數尸骨一路走到高位。

唐老頭哂笑，抓了顆花生塞里：“人人都說九千歲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其實沒人知道他對自己才是最狠的。”

對別人狠不奇怪，對自己狠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因為這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心底也沒有什麼道德和顧忌。

明蘭若沉默了一會，消化完了這些事，大概也得出了個結論——

“看來他這離魂癥既有年時的影，也有后來進宮一路艱難，最后接手東廠，收伏錦衛，殺戮腥過重，天生活在謀詭計里的原因。”

經歷這些種種，蒼喬又怎麼能不“瘋”不“偏執”。

沒有這些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瘋”與“偏執”，他也走不到今日這位置，當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

唐老頭邊吃花生米，邊斜眼睨著：“還有他練的那門魔功，練之后會讓人冷心冷，越發沒人，可怪得很，他對你好像有點執念。”

明蘭若其實也很納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怎麼就了蒼喬的白月。

唐老頭盯著明蘭若半天，忽然認真地問：“知道船都有錨，神都有香火，人都有人嗎？”

明蘭若不知道唐老頭為什麼問這個問題，但還是點頭：“嗯。”

唐老頭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小酒杯：“如果船沒了錨就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如果神沒有了香火，那這神就會隕滅。”

他頓了頓：“而人，如果在世間沒有任何牽掛，他就會沒有了人，沒人的就不是人，視萬為芻狗，生靈涂炭。”

他慢慢地喝酒：“在老頭看來，你可不是什麼屁的白月，你倒像是他的錨，是他的香火，更可能是他刻意保存的那點人。”

“所以，他才不會以泯滅人的方式活在世間，你應該知道以他的手腕和本事，如果沒了人的束縛，他完全可以毀了這天下，流河，戰火遍地。”

明蘭若被他說得骨悚然，可莫名地就覺得唐老頭說得對。

怔然地看著唐老頭：“可我……可我不知道……。”

怎麼會對蒼喬擁有那種詭異又沉重的意義。

“算了，反正你也不討厭他，那就呆在他邊吧，當好他的‘人’，他不會虧待你的。”唐老頭嘿嘿一笑。

明蘭若一時間無言以對，此時，小太監們也伺候著蒼喬換了一烏云緞的常服進了門。

他神懨冷地坐下：“你們在說什麼，誰沒人？”

“當然是你個小畜生啊！”唐老頭不客氣地朝他呸了一聲。

蒼喬危險地瞇起眼：“你活得不耐煩了……。”

明蘭若忍不住直接拽著蒼喬的手腕在桌上，打斷他們：“好了，我們來診脈吧！唐老，麻煩您看看他脈相可比以前穩定了！”

再讓唐老說下去，他不是被殺了，就是又被扔到麻風病村去了。

唐老這才不不愿地給蒼喬診脈，一刻鐘里，表詭異又復雜。

明蘭若有些張地等待著：“怎麼樣？”

唐老著胡子，嘀咕：“還真是穩定了不，虧得有小丫頭替你穩定病，那藥浴倒是個安神的好法子。”

明蘭若點點頭：“可是，我終究學得不，我的師傅不在這里，否則應該用苗藥籠式蒸熏法才對。”

唐老忽然笑瞇瞇地道：“我記得你提過你的師傅是阿古嬤嬤吧？”

明蘭若點點頭：“是！”

唐老忽然跳起來，就往門外跑：“你在此地別，我且去去就回！”

看著唐老一瞬間消失在門外，明蘭若莫名其妙：“……”

這老頭兒真是說一出是一出。

暖閣里一時只剩下和蒼喬。

不知為什麼，對著蒼喬那雙幽暗冰冷的眸子，竟忽然想起了唐老的話——

是他刻意保留的“人”

很想問他，為什麼，但終歸一時間竟不知要怎麼問。

但蒼喬卻忽然淡淡開口了：“明天，帶小希過來一趟吧，唐老頭帶了些特產吃食，有小孩子喜歡的。”

明蘭若一愣，眼底閃過一容與復雜。

笑了笑：“好。”

他何等聰明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告訴他小希的全名是什麼意思。

明蘭若看著他，忽然道：“我想，也許，你能告訴我，五年前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果他心里也有了猜測，那或可單刀直地問清楚他那天晚上看到了什麼。

已經不想再因為云霓，猜來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