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貓四隻爪子摁在地上，每一片墊都開了花，而它正用咬住一棵雜草，努力往一個方向拔。

「噗……」

石板裏生長的雜草被拔了出來。

三花貓迅速穩住形，避免了被摔個跟頭，隨即它拖著這雜草，一直將之叼到了門口。

這裏堆著一小堆雜草，大概有十幾的樣子。

旁邊則有一堆大的，堆了半人高。

三花貓停下來，扭頭看向不遠彎著腰的宋游，又看了看兩堆雜草的巨大差距，一張小臉上沒有表，心裏卻暗暗羨慕著人類的靈巧，隨即又馬上跑回去繼續自己的拔草大業了。

半個時辰后，院中變得整潔起來。

「三花娘娘。」

「唔？」

「可以請你去房頂，把瓦片上的野草也拔掉麼？」宋游幾乎站到了門口的位置，長脖子眺房頂，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放過那些瓦松，即使民間有著「家敗長瓦松」的說法，認為那是不吉利的。

可是它們真的很好看。

「三花娘娘記得不要把那些長得像花一樣的瓦松拔掉了。」

「知道了。」

三花貓兩三下便上了房頂。

瓦片一時叮噹作響。

看著這間院子在自己和三花娘娘的努力下變得越來越像是人住的，即使是租的房子，宋游也覺很不錯。

隨即又砍了竹，剪了梅枝，大約花了一早上的時間。

下午便用於置辦各種東西。

宋游並不急著一下子將所有東西買齊、立刻就要把整個院子打造完適配自己生活習慣的樣子，而是帶著三花娘娘在外面街上閑逛，看見什麼需要的，就買回去，並不刻意的絞盡腦的去想要買什麼。

如此居然也花了一下午時間。

這一下午進進出出，鄰居們依然用奇怪的目看著他。宋游有心想打聽一下這院子裏曾經發生過什麼，也算是對自己未來一段時間的住和同一屋檐下的鄰居多些了解，可忙碌起來，又覺得沒有必要。

對於別人來說，一間鬧鬼的院子可能很可怕，對於他來說，也就是有點髒東西罷了。

無關要。

如此不覺又到了黃昏。

宋游搬了張老舊的椅子坐在院子裏，聽風吹竹葉聲，看天上帶霞的碎積雲。

三花貓在院子裏閑逛，不時和他說兩句話，例如抱怨這院子裏沒有耗子，說隔壁人家也養了貓之類的，他一般都會耐著子回它，與它聊幾句。

這個時代的一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因為缺乏娛樂活，宋游每天都起得很早，但也睡得很早。

相比起前世的生活，它多了天剛蒙蒙亮時的清晨，能到清晨的一天是極度完整的。可相對的，它了許多個天黑以後才剛剛開始的夜。

習慣了倒也覺得好。

漸漸地，頭頂的雲被黃昏映了金黃，不多時又被染了，可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那雲便如同燃燒后的灰燼一樣變了深灰，這片純凈的天空彷彿在提醒宋游他置於什麼時代。

「天黑了呢……」

院中線逐漸暗了下來。

宋游覺到一陣風，有著寒冷的氣息從竹林的方向蔓延過來，扭頭看去，似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

與此同時，三花貓一下跑了過來，停在宋游面前，警惕的左看右看。

「三花娘娘在保護我嗎？」

三花貓沒有說話，依舊左看右看。

有影子在竹影間閃爍。

宋游仔細看去，仿若有人在起舞。

觀賞竹著白牆生長，線一暗下來，白牆上便分不清是竹還是竹影。又有人影在竹影間時時現，那面白牆好像了表演的背景板，每次看見的影，都是不同的作，而輕靈如鶴，自在隨意。

租個便宜房子，還有歌舞表演。

細想倒也劃得來。

直到一舞作罷。

宋游才起又對那方行禮：「娘子既已魂，為何還要逗留宅？可是有什麼或念念不忘之事？」

無人回復，一如昨日。

宋游想了想才明白——

可能是執念所至，能魂不散已是極致，卻是沒再保留前的所有記憶和智慧。這種鬼智商很低，若是惡鬼便是只會害人的怨靈，若不害人，也難以流，只會憑生前喜好習慣做些事。

如此也罷，互不打擾就好。

宋游了個懶腰，待得魂散去，他看向腳邊的三花貓，忽的出聲問：

「三花娘娘。」

三花貓聽見喊聲，陡然扭頭：

「唔？怎麼了？」

「你原先是家貓還是野貓啊？」

「為什麼問？」

「突然想問。」

「反正不是家貓。」

「是野貓嗎？」

「我有媽媽的。」

「然後呢？」

「死了。」

「原來如此。」

這裏說的野貓不是指野貓品種，指的是流浪貓，沒有主人的貓。

三花娘娘顯然不是野貓品種，它是一隻有長貓統的三花貓，生得緻漂亮。按它的說法，它的母親很可能是一直離開了主人的家貓。小貓對人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母貓的言傳教，它的媽媽習慣了和人相，所以它才與人親近。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怎麼的。」

「就那麼的。」

「也行……」

宋游搖搖頭，也不多糾纏，只是想了一會兒，又對三花貓問：「那三花娘娘應該是只母貓吧？」

三花貓立馬用看傻子的目看著他。

「……」

宋游只好又搖搖頭，當沒問過。

在院子裏又坐了會兒，聽了兩首曲子，沒別的事可做，宋游便也回房休息了。

他有種預，也許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夜晚都會這麼度過，這麼一想，還得多謝這間院子的魂，多多是為無聊的夜添了一些樂趣。

……

幾日之後。

宋游外出買了一盞油燈，打了一壺燈油，還斥巨資買了一本《輿地紀勝》。

《輿地紀勝》是一本這個世界當前比較流行的旅行指導書，裏面記錄了許多風景名勝地及其通路線、沿途住宿、周邊特產食等，也記載了一些仙山名水、宮觀寺廟。

以助宋游暫觀天下。

回到家時，看見隔壁大樹下坐著一堆人，有人在乘涼，有人在下棋，他也不由站過去看了看。

幾個老人，下的是象棋。

兩個人在下，三五個人在看。

不遠還坐著一群人，聊著誰家兒要出嫁了、誰家兒子討不著媳婦這類瑣事。

夏日蚊蟲多又毒，這裏人手拿扇，夜裏高低都是扇打在上的聲音。

這幾日下來，附近鄰居對他的態度發生著眼可見的變化。

起初大家持著看熱鬧的心態，並不認為他能在這裏久居，時常在私下裏討論他能撐幾天。可這幾天下來只見他每日進進出出，全無慌與驚懼，一副已經在這裏安定下來的姿態，再結合他初來時穿的那道袍，眾多街坊鄰居再看他的目，就多了些敬意了。

宋游看了一會兒，有人來與他搭話。

「小先生晚上吃過了？」

宋游扭頭一看，是斜對面那家的主人，約記得男主人似乎是公門人士。

「吃過了。」

「這間院子都好幾年沒有租出去過了，就是有人來租，也當天就退租了。」這婦人好奇問，「小先生住這裏每晚聽見這鬼唱曲的聲音，真就一點不懼嗎？」

這話一出，傍晚昏暗的線中，便是不目朝宋游看來。

顯然大家都對這樣的話題興趣。

也許在這幾年裏頭，這間鬧鬼的院子幫助他們度過了不無聊的茶餘飯後。大家聊它的話題很久了，這倒是第一次見有人在裏邊住了這麼些天，自然又為它添了一個新的話題。

卻只見宋游盯著老人下棋，笑了笑說道：「各位不也聽得見麼？」

果然不怕！

有人心一凜。

還以為他睡得早睡得死，聽不見呢。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我們是知道那鬼在這院子裏出不來，何況沒人住進去的時候，只三五天才鬧騰一次。」婦人說，「並且我們平日不做虧心事，晚上也不怕鬼敲門。」

「是這個道理。」

宋游依然盯著老人下棋。

木質象棋互相擊打，發出清脆聲音。

人死後鬼，鬼天生弱於人，比人更強大的鬼都已經是有道行的了，大多數鬼是比人更弱小的。即使許多惡鬼害人的方式也是通過欺騙和恐嚇，一個正常人不貪、不懼，是沒多必要怕鬼的。

甚至宋游還聽說過某個壯漢夜遇鬼魂，反倒反過來把鬼給欺負了的事。

這時又聽那婦人問：

「先生是個有本事的，既然如此，為何沒把那鬼給除掉呢？」

「那不過是一縷殘魂而已，在下多虧了，才得以租得這麼便宜的院子，怎能恩將仇報呢？」宋游轉對這大嫂微笑著施了一禮，「何況長夜無聊，有在，也算多了些趣味。」

此話一出，許多聽眾頓時明了——

這位小先生不僅是真不懼，而且是真有本事的，尋常人避之不及的鬼魂，在他看來卻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