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聽過趙姝的肚子后,昭明念念不忘。他還想再聽一次。
多麼神奇啊,小小的肚子里,裝著一個孩子,一個承載了希與期盼的生命。
那孩子尚未出生,就已得到一堆意,什麼都不用做,只管在肚子里待著,等著出生降世的那日,不費吹灰之力,便為全天下最可的人。
他不由自主想到自己,想自己待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是否像這個孩子一般,得到別人的期待與喜?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他不可能像這個孩子一樣,得到誰的喜與期盼。就連他的母親,也不一定盼著他的到來。
一個半奴,從出生起,便是錯誤的存在。
小時候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存在這世間,后來長大些,他遇到太子,有生第一次被人肯定,他去學武,用命學所有他需要的技巧。他這個錯誤的存在,漸漸變一個不那麼錯的存在,他為自己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保護太子,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這個意義,伴隨他多年,從未變過。直到現在,也沒有搖。
但除了這個意義外,他開始盼更多的意義。
這兩年他心里總是空落落,像是被人取走了一塊,取走一塊,其實也不礙事,他照樣該做什麼做什麼,只是偶爾會在夜深人靜看月亮的時候,想起一張雪白的面龐來。
他心里缺的這一小塊,會在給趙姝送信的時候,短暫填上。
人真是奇怪,見過幾面的人,明知道不屬于自己,也不該屬于自己,最多放在心里回味的人,卻偏偏總惦記著。
那天他趴在趙姝的肚子上,他的心不但被填上了,而且還填得更滿了。漲漲的,像是要將膛撐破,他的心像發泡的面團一般迅速脹大。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想劃破膛將心捧出來。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自。
他太激了。
這激是他不能控制的,他只能任由它在四竄,竄破他的腦子,竄得他眼角都紅。
這個孩子,一定會很幸福。一個幸福的貴族公子。
趙姝說,下次送信,還會讓他聽肚子。
要想送信,就得有人寫信。趙姬最近重拾作詩一事,立志在梅花凋落前,做出一首真正的好詩。
這件事很艱難,趙姬自己也知道很艱難,所以埋頭苦讀別人的詩文。
趙姬沉迷作詩無法自拔,寫信的事也就丟到一旁。
過去兩三天就寫一封,最近連提筆都不曾。
他沒有辦法,他只好趁自己在建章宮的時候,想盡辦法暗示趙姬。為此,太子看他的目變得嚴肅起來,太子問他,是不是趙姬又想了什麼稀奇古怪的點子,暗中托他去做?
太子說,如果趙姬又想給人驚喜,他最好立刻告訴他。
上次趙姬給太子準備的驚喜,太子沒能及時領悟,事后說了一籮筐的漂亮話,才勉強混過去。
太子不想重蹈覆轍,他決心給出配得上趙姬驚喜的反應,所以才那樣問他話。
好在趙姬沒有準備驚喜,太子松口氣。
他繼續暗示趙姬。趙姬那顆被詩塞滿的腦袋,終于騰出空地,想到在孫府的阿姐。
趙姬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卷羊皮卷,讓星奴去送信。星奴將信給了他,他將趙姬給的橘子全都給了星奴。
信有了,禮卻沒有。空著手去,好沒意思。
他想送貴重一點的禮給趙姝,他現在已經找到送禮的竅門,用趙姬做理由就行。上次收了他的十萬刀幣很是高興,這次他也想讓高興。
昭明在街上了很久,最終買了一牛皮袋的酪糖。
他的錢只夠買這些,他沒有錢了,他的錢都給趙姝了。十萬刀幣,是他所有的積蓄。他從不留錢在手里,是趙姬說趙姝財后,他才開始留錢。攢了一年多,攢到九萬刀幣。找星奴借了一萬刀幣,這才湊夠十萬刀幣送出去。
十萬刀幣沒有白攢,趙姝笑得像花似的。
昭明小心翼翼抱著糖,悄悄進了孫府。
他不想被人看到,要是被人看到,他就不能和趙姝獨。
昭明潛進院子時,沒有瞧見趙姝。他里外都看遍了,仍是不見趙姝的影。
他只好蹲在暗等。
掃地的奴隨互相說笑,忽然有個人說:“這麼冷的天,夫人還跑去外面,也不怕凍著。”
另一個人問:“夫人出去作甚?”
“為了觀賞傳說中那只五彩斑斕的大鳥,人們都說,彩鳥會為人帶來好運。”
“就是商人帶到帝臺的那只彩鳥?”
“對,就是它。”
“彩鳥不是消失了嗎?”
“彩鳥有兩只,一只消失了,可是另一只沒有,自己飛到郊外的山野躲起來了。昨天夫人與其他夫人聊話,們都這樣說,就連家主也提了一兩句。”
昭明沒再繼續聽下去,因為奴隨們朝他這邊來了。
他換了地方躲。
彩鳥的事,他知道。那只消失的彩鳥其實沒有消失,太子花重金從商人手里買了它,專供趙姬一人觀賞。至于那只飛到郊外山野的彩鳥,他好像也聽旁人提起過。
至于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興許是商人的又一個噱頭,好讓人記得他的彩鳥。
山野藏彩鳥的消息,吸引了很多人冬日出游。趙姝出游尋彩鳥,也不是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可能想為自己的孩子求份好運。想到這,昭明不有些著急,早知道趙姝想看彩鳥,他就讓去云澤臺看了。趙姬要是知道自己的阿姐想看彩鳥求好運,一定會馬上派車來接。
建章宮現的彩鳥擺在那,何必費功夫去外面山野尋呢?
昭明等了一會,決定去尋趙姝。
這麼冷的天,凍壞了怎麼辦?去云澤臺看鳥,保管看個夠。
昭明離開的時候,急著抄近路,飛檐走壁經過孫府大廳堂的時候,猛地聽見里面傳來的響。
是孫館的聲音。
孫館在怒吼,吼著吼著哭了起來。
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趴下去在屋頂上聽。聽著聽著,他面蒼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敢?他們怎麼敢!
昭明怒不可遏,他平生第一次這麼生氣,他氣得差點震碎整個屋頂。
他的咬出,握拳的手摳進里,沖天的殺氣在他游,但他沒有失去理智。
他迅速離開孫家。
比孫家人的命更重要的,是趙姝的命。
山野間,趙姝懶洋洋地坐在車里,手里著一個湯婆子,懷里抱著一個,腳下踩著兩個。
今年還沒下雪,路上全是泥。塵土飛揚,趙姝的心卻好得很。
哼起帝臺古調,唱得不怎樣,純粹就是自己瞎開心。
上個月也出門了,外面街市逛了逛,沒什麼意思。這個月稍微有點意思,出來尋彩鳥,既有趣又新鮮。m.166xs.cc
過了這個月,下個月開始,就不能再出門,因為要生了。
趙姝萬分期待今日的彩鳥,覺得也許會是傳說中的有緣人。
別問為什麼,問就是自信。
趙姝已經想好見到彩鳥時要許什麼愿。
首先,帝臺最好不要再來公主了。前陣子的妹妹為了帝臺來公主的事,被悶在云澤臺哪都不能去,只能天天給寫信。一天十幾卷信,全是嘰嘰喳喳的話,要是不用回信,倒是樂意看各種廢話。問題是,必須得回信,每卷信都得回,為了維持自己的水準,每卷回信都得雕細琢,一天十幾卷下來,實在招架不住。
其次,肚子里的孩子最好不要再踢,安分點待在肚子里,乖巧等落地。對了,孩子出生的時候,最好也不要頑皮,讓點苦。不然以后揍起這個孩子來,絕不會手下留。
最后,希今年的梅花開得久一點。生完孩子后,想抱著孩子一起賞梅作詩。
趙姝想這想那,時不時被自己難聽的小調逗笑,全然不知危險正在悄悄靠近。
等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馬車已經朝懸崖邊沖去。
冬風灌進車里,刺骨寒冷,的馬車上除了自己,再無第二個活人。
他們都死了。服毒死的。
最后一個奴隨咽氣前,茫然地看著,痛苦問:“……主人賞的糖,為何、為何這般苦?”
沒有賞過他們糖吃,糖是孫家人賞的。他們的主人,不是,是孫家人。
趙姝猛然明白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要殺。
他們要殺!
趙姝瞪直眼,近日的種種浮現腦海,昨天大家忽然湊一起聊話的場面清晰地跳出來。
難怪!難怪他們突然提起彩鳥的事!
原以為是自己有孕在敏多疑,所以才會惴惴不安,沒想到,的胡思想竟然不是胡思想。他們是真的要害。
就要做母親了,他們怎麼下得了手?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啊!
趙姝渾發抖,連牙齒都打,想到昨天與說笑的那些人,他們都知道,他們什麼都知道,可他們知道了,卻還是笑著送去死。
趙姝哇地一聲嘔吐。
護住肚子,哭得滿臉是淚。
有沒有人,救救。
救救,救救的孩子。
昭明第一次發現,原來他是真的會飛。
不是飛檐走壁的飛,而是飄在空中的飛。
他從草木樹叢中穿過,聽不見風聲,因為他太快了,風也追不上他。他的袍服被樹叢劃破,他的手腳被劃出痕,他的臉上也劃出傷疤,可是他不知道痛,他全上下都沒了知覺,只知道往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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