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時常遙東方,等著王師救援。
上一代人死去,下一代人秉承他們的誌,繼續堅守。
城主看到西軍旗幟上的漢字,大哭了一場,帶著他們去見還活著的守軍。
許多年前,老人是守軍中年紀最小的斥候,後來其他人一個個死去,他埋葬自己的同袍,替他們繼續等待東歸的那一日,從青年等到中年,又等到老年,等到牙齒落,白發蒼蒼,依然等著。
當瑤英和李仲虔走進土堡時,那個躺在草堆裏的士兵渾濁的眸中燃燒起灼灼的亮:“援兵來了?”
楊遷想要解釋他們不是朱氏的兵馬,瑤英朝他搖搖頭,走過去,握住老人的手:“我們來晚了。”
老人掙紮著爬起,在孫兒的攙扶中走出土堡,看著獵獵飛揚的旗幟和軍容整肅的西軍,佝僂的背慢慢直,推開孫兒,一步一步走到高臺前。
“兄弟們,援兵來了!”
隨我殺啊!
殘如,老人蒼白的發上抹了一層,仿佛還是昔日那個和同袍們一起並肩作戰、誓死不降的俊朗兒郎。
他一個人立在那裏,後空無一人,又好像有無數英魂和他站在一起。
李仲虔一染的戰袍,斜坐在土堡上,著那個麵向東方的老人,拔開酒囊,衝洗劍上黏稠的。
烈酒洗去腥。
也一點一點洗去多年來積在他心頭的雲。
他記起年時的自己,滿腔熱,一心想著和父親舅舅那樣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瑤英撒賣癡,央求他帶兵,請他幫忙理軍中事務,他想幫在西軍樹立威信,全都應下。
漸漸的,他融其中。
他和楊遷他們臭味相投,和部落胡人不打不相識,中原的過去離他越來越遙遠,乃至於他有時候記憶模糊,居然記不起李德的長相。
瑤英一直擔心他莽撞地去找李德拚命——故意以西軍事務拖住他,讓他分心。
得逞了。
見了那麽多世中的悲歡離合,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李仲虔。
沙漠中的土堡,殘破不堪,長風刮過,似野在咆哮。
李仲虔還劍鞘,站起,掃一眼從土堡不同角落聚攏過來的百姓,暗暗道,這座土堡外有一座水草的河穀,可以教他們種些桑麻和糧食。
……
李德駕崩後,李玄貞寫下一份詔書給李仲虔。
他承諾不會對他和瑤英不利。
李仲虔嗤笑,隨手把詔書扔到角落裏。
長史一邊抹淚,一邊幫著收拾:“阿郎,我們真的要搬走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搬。
北走出雁門,西行渡臨洮。問君何所往,飲馬長城濠。
他的人生還有更廣闊的天地。
離開長安之前,曇羅伽找他求一樣東西。
“要蓮子幹什麽?”
“種在王宮裏,明月奴住的地方。若能長大開花,以後思鄉的時候,看看窗外的蓮葉蓮花,可以一解愁思。”
李仲虔角一扯,和尚果然心細,竟然會想到這一點。
他把以前從荊南帶到長安的蓮子給曇羅伽。
不知道能不能順利生葉開花。
瑤英為王庭的王後,他隔一段時日給寫一封信,商量西軍事務。
一晃幾個月過去,在家信裏告訴他,曇羅伽親自種下的那些蓮子發芽了,長出了碧綠的蓮葉,不過還沒有花苞。
李仲虔放下信,輕哼一聲,和尚還真是有本事,養蓮也會。
他吩咐親兵去打掃宅院,瑤英冬天會回來住一個月,西州太冷了,該修繕的地方得在冬前修好。
長史在門邊探頭探腦:“阿郎……娘子那邊傳來消息,娜爾公主搬到佛寺去住了。”
李仲虔一愣,“誰讓搬過去的?”
長史道:“娜爾公主每天去佛寺陪娘子說話解悶,娘子很喜歡。昨晚夜深了,娜爾公主留下住,今早娘子就說要娜爾公主搬來和一起住……”
李仲虔皺了皺眉,擺擺手,沒有說什麽。
他去校場檢閱兵陣,忙到下午,回到家中,熱得汗水淋漓,下甲,襟敞著,出壯碩的膛,瞥一眼角落,淡淡地道:“出來。”
窸窸窣窣響,頭戴珊瑚珠串、穿紗的子從屏風後麵踱了出來,修眉俊眼,頭發烏黑,目在他汗津津的膛上停留了一會兒,道:“我問過了,你在中原沒有娶過妻子,也沒有定親,你從前的姬妾沒有跟過來……你既然沒有娶妻,為什麽不能娶我?”
李仲虔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我娶不娶妻,與你無關。”
娜爾起脯,“我喜歡你,想嫁給你,想和你一起生孩子,你娶不娶妻當然和我有關!”
“你喜歡什麽樣的子?我可以學。”
李仲虔喝完一碗酒,放下酒碗。
親兵聽到聲音,走了進來,好說歹說,把娜爾拖了出去。
“李仲虔,我明天再來!”
門外侍立的親兵忍不住笑。
李仲虔眉頭皺起。
真麻煩。
當初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沒想到會惹出這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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