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年間,很多漢人和曾依附中原的胡族部落被迫流亡,西州兵平定西域後,瑤英以金銀贖買避難各地的漢人和胡族。加茲國拒絕的贖買,強迫流亡的百姓服兵役,驅使手無寸鐵、完全沒有訓練過的農奴上戰場,還截殺抄掠來往於馬魯國的商隊,消息傳回來,楊遷怒不可遏。
瑤英皺眉道:“加茲國隻是個小部落,怎麽敢阻遏通商?”
李仲虔道:“財帛人心,我們才剛剛打完仗,沒人把我們放在眼裏。”
西域了這麽多年,沒人相信西州兵能夠平定西域,中原魏朝太遙遠了,西邊的部落小國眼短淺,隻看一時利益,沒把西軍詔令當回事。
瑤英沉片刻,道:“要肅清西邊商道,西軍必須要打一場大勝仗。”
現在西域以東,河隴一帶已經連通,接下來的目標是打通西邊商路,所以才會和曼達公主合作,讓商隊紮馬魯國,馬魯國正在商道的關卡上。
李仲虔點頭:“正好使團要啟程了,你和我一起回去。”
瑤英怔了怔,下意識抬起頭看向曇羅伽的方向,他站在右手邊,剛才一直沒吭聲,能覺到他的氣息,知道他沒走。
“阿兄,我和蘇將軍說幾句話。”
輕聲道,語氣有撒的意味。
李仲虔知道看不見,冷冷地瞥曇羅伽一眼,轉出去。
“公主先回高昌罷。”
等李仲虔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曇羅伽道。
瑤英眉心皺:“法師,你的傷……”
“有公主相陪,這些天我的傷勢好很多了。”曇羅伽語氣平穩,“蒙達提婆和天竺醫會留下照看我,公主陪了我這麽久,該回去了。”
瑤英心裏噗通跳,手拽住他的胳膊。
曇羅伽低頭,角輕輕扯起,對著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目一直凝定在臉上。
“王庭最近有些異,我要理政務,無暇顧及公主。最近城中有人煽平民仇視漢人,使團不能在王庭久留,衛國公必須趕回去,公主和商隊也不宜久留,先隨他一起離開更安全,我會給公主寫信。”
“公主不需要一直陪著我。”
聽他語氣和平時一樣,並沒有和自己訣別的意思,瑤英舒口氣,想了想,道:“我離開幾天,解決了加茲國的事就回來。”
“好。”
他道,聲音裏難得的帶了一淺淺的笑意,清淡灑。
瑤英沒有收拾行李,既然不久後就能回來,沒必要收拾,召集親兵,叮囑一番,留下幾個心腹,讓人請來畢娑。
“我要回一趟高昌,過些時候回來。”
畢娑嗯一聲,聲音流出幾分驚訝。
瑤英看著眼前的黑影,說:“如果法師這邊有什麽事,一定要及時給我報信,我會每隔一天讓金將軍回來一趟。”
畢娑應下,道:“公主放心去高昌吧,托公主的福,蒙達提婆法師才會一直幫王搜尋藥方,這些天我看王好多了。如果有事,我一定會知會公主。”
瑤英還是不放心,又把緣覺過來叮囑了一通。
驛館一場大火,使團員心有餘悸,很快準備好啟程。李仲虔帶領使團先出城,瑤英隨後跟上,兩撥人分開走。
走之前,瑤英拉住曇羅伽,囑咐他按時吃藥,別累著了,敷藥的時候如果難一定要人。
“千萬別運功……遇到急事,讓畢娑和米爾去理,法師,你要好好養傷。”
說著說著,心中不舍,笑了笑。
“你要好好的,別讓我擔心。”
曇羅伽一一應了,為瑤英戴上聯珠帷帽,扶上馬,自己隨後上了一匹馬,罩了麵巾在臉上,遙遙綴在後麵,送出城。㊣ωWW.メ伍2⓪メS.С○м҈
雲低垂,車隊駛出長街,北風呼嘯而過,吹在臉上,涼意骨。
有人在道旁為友人送行,琵琶聲高悲戚,蕭瑟沉鬱,被獵獵長風吹散,穿過層雲,在半空徘徊繚繞,直如杜鵑啼,說不盡的悲涼淒冷。
瑤英扯韁繩停下,明明什麽都看不見,還是抬頭遙聖城方向。
風吹起帷帽飄帶,臉龐忽然一涼。
抬起手,掌心凝聚起點點冰涼,有什麽東西融化在指間。
親兵在一旁道:“公主,落雪了。”
瑤英出了一會兒神,來送行的緣覺,小聲吩咐:“我不放心……法師若有事,你一定要給我報信。還有,蒙達提婆他們每天說了什麽,法師換了什麽藥,你也要一五一十寫信告訴我。”
緣覺點頭如搗蒜:“知道了,公主,我一定會給您報信!”
雪落紛紛,天愈發暗沉,親兵怕天黑之前趕不到驛舍,過來催促,緣覺也提醒瑤英別耽擱了行程,裹披風,輕輕夾一下馬腹,在親兵的簇擁中撥馬轉。
狂風肆,層層雲怒吼著翻卷湧,荒原一無際,漫天雪花飄灑,在曠野中蜿蜒的長道一直綿延至天際,車隊行走其間,漸漸被風雪吞沒。
曇羅伽勒馬立在高,目送車隊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雪花落滿他的肩頭。
天暗沉下來。
他一沒,了一座雪人。
……
“王。”
許久後,畢娑騎馬找了過來。
曇羅伽收回視線,撥馬,上積雪撲撲簌簌落下來,“派人跟上去,護送回高昌。”
“是。”
曇羅伽提起韁繩,徑直回王寺,了大氅,走進石窟。
石窟裏點了數百支蠟燭,燈火熊熊燃燒,線熾熱,似乎能嚇退世間一切邪魔外道。搖曳的燭火映在壁龕裏一座座端莊威嚴的佛像上,眾佛默默佇立,無言俯視腳下的他,橫眉冷目,莊嚴沉靜。
維那提多老法師應召而來,拄著法杖,走進石窟。
“王為何而來?”
曇羅伽抬頭,看著麻麻的壁龕裏那一座座肅穆的佛像,道:“我了念。”
他清冷的嗓音在寂靜的石窟裏回,燭火閃,影變幻,眾佛似在怒目瞪著他,譴責他的邪念。
提多法師雙手合十,道:“眾生皆為凡人,為念所迷,執迷不悟,無法求得解。王也是凡人,念天生,王自修習佛法,隻需以修習磨煉,念終究不過是過眼雲煙。破開雲霧,便能證得菩提。”
曇羅伽淡淡地道:“我隻要看到,就無法抑製念,看不到時,眼前依舊會浮現出的模樣,誦經念佛也無法遏製,我想要將困在邊,時時刻刻都能看到。”
“您破了戒?”
“未曾。”曇羅伽抬眸,“但我心念已。”
提多法師渾一震,蒼老的臉微微抖,驚駭絕。
王並未和那個讓他的子結合,便已經搖心誌了。
愣了半晌後,他找回自己的思緒,語重心長地道:“一時為相所,也屬平常,阿難陀也曾差點為登伽迷。等王參其中道理,念便會如冰雪消融,斷離,才能回歸正道。正如佛偈所說:人生在世如荊棘之中,心不,人不妄,不則不傷,如心則人妄,傷其痛其骨,於是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燭火幢幢,曇羅伽深邃的碧眸倒映出點點亮,麵蒼白,神淡然:“我斷不了……也不想斷。”
回想和相的點滴,他能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他不想忘掉那些回憶。
提多法師長長地歎口氣:“王,即使您斷不了,您依舊是王庭佛子。”
這是他的責任。
曇羅伽眼睫輕輕,眸底無盡苦蒼涼,目堅定:“我明白。”
這是他的困局。
他不能向臣民公開對的念。
在什麽都不能給之前,他不能把拉下來,讓陪他沉淪,但他應該在佛前坦白,自陳一切罪過。
“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之事,譬如朝電。王天資聰穎,自修行,悟道多年,也有此劫,王靜心修禪,或許能不再執著。”
曇羅伽搖搖頭。
從心的那一刻起,他就看到自己的結局了,他放不下。
“行刑吧。”
提多法師長歎一聲:“因緣際會,不知從何而起。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法杖落下。
曇羅伽雙手合十,碧眸微垂,燭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牆壁的佛龕上,法杖一下接一下落下來,眾佛冷眼瞪視,神態淡漠。
……
畢娑等在石窟外,聽著裏麵一聲聲杖打聲,手指深深陷進掌心。
終於,吱嘎一聲,門被拉開,一道影慢慢走了出來,腳步踉蹌。
畢娑迎上前,扶住他,語氣沉痛:“王……即使您真的破戒了,也沒有人會怪您。”
他一直以為羅伽和公主了好事,沒想到羅伽居然能忍著不和公主雲雨。
曇羅伽抬起臉,“真破了戒……走不了。”
他已經快克製不住,王庭部又生,山雨來,必須及早送離開,免得被牽扯進來。
“公主是灑之人,不需要名分……”
“是灑之人,所以我就能心安理得地任意索取?”
畢娑無言以對。
萬籟俱寂,大雪無聲,點點燈火在佛寺的各個角落裏閃爍搖曳。
曇羅伽臉慘白,俯瞰欄桿前靜靜矗立在雪中的佛寺,“足夠了,陪我這些天,足夠了。”
畢娑眼圈微微發紅。
“畢娑,答應我一件事。”
“您吩咐。”
曇羅伽迎風而立,風吹袍獵獵,碧眸凝高昌的方向:“等我死了,不要將我供在佛寺,把我送去邊。”
生前,他不能全自己的私心。
至死後,讓他自私一回。
畢娑鼻尖發酸,眼淚掉了下來,單膝跪下,左手握拳置於前。
“是。”
他哽咽著應喏。
……
是夜,瑤英一行人順利抵達驛舍,和先一步趕到的李仲虔匯合。
大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曠野已經了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天際群山連綿起伏,目之所及之,白雪皚皚,此起彼伏的山棱折著璀璨的晨輝。
雪後初晴,隊伍繼續進發,瑤英剛剛放出金將軍,一隻巨大的蒼鷹從他們頭頂飛掠而過,最後停在肩頭,狠狠地啄一下的胳膊。
瑤英驚喜地來鷹奴,讓他取下迦樓羅帶來的信,遞給親兵。
親兵照著念了,信上問到了哪裏,叮囑雪天行路要小心掩藏在積雪下的深壑。
瑤英收好信,索著翻出幹,笑瞇瞇地喂迦樓羅吃,路上不好寫信,隨手取下頭上的發帶纏在迦樓羅腳上,迦樓羅飽餐一頓,展翅飛回聖城。
李仲虔跟在邊,見狀,濃眉鎖。
幾天後,一隊人馬自東邊而來,領隊的將領材高大,一甲,麵無表,朝瑤英抱拳,道:“公主,末將來接您了。”
瑤英驚喜地喊出聲:“阿青!”
謝青驅馬上前,朝李仲虔頷首致意,幾人寒暄畢,繼續朝東行。
……
迦樓羅翻過高山,飛過雪雲,飛回聖城,停在鷹架上,了幾聲。
氈簾晃,緣覺走出來,了手,看到迦樓羅腳爪上的發帶,愣了一下,取下來,送進殿。
殿中一盆炭火燒得明豔,曇羅伽靠坐在榻前,執筆書寫,案頭堆滿文書。
發帶送到案前,他眼簾抬起,停筆,接過發帶,纏繞在指間,輕輕挲。
畢娑殿,“王,蒙達提婆和天竺醫已經離開,他們答應會繼續為您瞞文昭公主。”
曇羅伽嗯一聲,掃一眼緣覺,目冰涼如雪。
緣覺連忙跪地,道:“王,我給公主寫的信都是按您的吩咐寫的。”
曇羅伽點點頭。
廊前腳步踏響,米爾匆匆殿,滿寒氣,跪地道:“王……康家四郎、薛家八郎、安家十郎死了。”
畢娑皺眉:“怎麽死的?”
“橫死,和這些天不斷橫死的人一樣,都是一擊斃命。”米爾小聲道,“據說,他們都得罪過攝政王……”
畢娑冷汗淋漓,看向曇羅伽。
曇羅伽麵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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