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彌漫,火海翻騰,半邊天空都映得通紅,一支打著西軍旗幟的援兵忽然殺出,衝北戎大營。
慘馬嘶聲四起,北戎騎兵銳氣大挫,慌忙撤退。
城頭上神萎靡的守軍立即振神,高呼道:“我們出城去接應他們!”
“等等!”
瑤英住達,聲音輕,“怎麽確定援軍是我們的人?”
達一愣:“難道不是我們的人?”
瑤英道:“北戎人最擅長的戰是包圍,佯退,突襲,攻心,一波接一波的衝鋒,圍獵,驅使奴隸平民突破我們修築的工事,為他們的騎兵開道,這些手段我們都見識到了……他們唯獨不擅長攻城。”
“我們得防著他們佯退,先想辦法確認援軍的份。”
在書裏,年老的海都阿陵所率的軍隊攻城略地,勢如破竹,他征服各地後提拔了一批擅長製造械的能工巧匠,那些工匠不僅技藝高超,還通數理,他依靠他們發明的各種攻城武,攻破了一座又一座城池的城門。
瑤英在海都阿陵營地裏的時候,撿過羊糞,理過羊,喂過馬,搬運過沉重的武,不僅惦記海都阿陵培養的馬種,還留意他搜羅的工匠。逃到王庭以後,讓老齊幫留意那些經驗富的工匠,隻要有一技之長的,不論是哪裏人,都要。
現在的海都阿陵帳中沒有足夠多的工匠幫他製造攻城械,就算有工匠,北戎四分五裂,以他的份也籌集不了那麽多的軍需。
瑤英甚至懷疑城外這支北戎軍隊的糧草也支持不了多久。
“我們兵力不足,又不擅長製衡騎兵,無法和北戎正麵鋒,必須堅守城池,不能貿然出兵。如果援兵是個圈套,我們出去接應,正好中計。”
達冷靜下來,道:“如果援軍是真的呢?”
一旁的守將道:“我也覺得不宜出兵接應,可以先派斥候去看看。”
斥候派出,達心急如焚,立在城頭觀遠方的戰況。
那支突然出現的援兵仍然在和北戎軍隊廝殺,北戎大營轉眼間燒了一大半,北戎軍旗東倒西歪,而西軍旗幟衝著高昌而來,迎風招展。
瑤英手心出汗。
如果援軍是真的,他們不派兵接應,就失去了裏應外合夾擊北戎的最佳時機……但是城外的北戎軍出現得太蹊蹺,他們冒不起風險。
達張忐忑,來回踱步。
將士們汗出如漿,目不轉睛地眺遠,拳頭得咯咯響。
半晌後,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奔回城:“看不清援軍主將!北戎一直在後撤……”
達心一沉:“堅守不出,繼續探查!”
能趕過來救援的主將斥候都認識,他說看不清主將,必然是對方故意為之,讓他們無法分辨援軍來自哪個部落。
守將得令,更多斥候懸索躍下城。
達咬牙:“北戎人果真狡猾,他們燒了大營,故意引我們出城,是不是想殺我們的主將?搖我們的軍心,我們投降?”
瑤英麵凝重:“如果隻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達冷汗直冒:“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
瑤英歎口氣,手指蘸水,在泥磚上寫寫畫畫:“現在高昌被圍,周圍的西州兵肯定會趕過來救援,北戎軍隊隻需要守住要道,讓援軍以為我們已經失陷,他們可以設伏,趕來的援軍必會中計。然後他們再佯裝被援軍突襲,急撤退,引我們出城,城中守軍如果追擊他們,多半會被他們斷了後路,屆時守軍被他們圍困,我們還能守多久?我們守不住,其他趕來的援軍豈不是更加慌?”
北戎人這一招可以反複利用,以城破為餌來伏擊援軍,又以援軍為餌來引城中守軍,隻要援軍和守軍有哪一方中計,他們就能順勢將殲滅西州兵。
瑤英憂心忡忡:“我們隻要堅守不出就行了……可是援軍等不了……”
擔心援軍中計。
達滿頭大汗。
楊遷、李仲虔的救兵遲遲不到,難道他們已經遇伏了?
……
高昌城外,大海道。
李仲虔帶著幾千西州兵連夜疾馳,穿過砂礫遍地、寸草不生的大海道。
部下勸他不要連夜趕路:“將軍,大海道遍布流沙,馬匹稍有不慎就會連人陷流沙中的坑,而且我們一路沒有休息,掉隊的人越來越多了!”
在沙漠掉隊的士兵很可能會迷失方向。
李仲虔揮鞭,指著高昌方向每隔幾十裏路設置的烽火臺上隆隆的黑煙,麵沉如水:“事不宜遲,不用等掉隊的人,所有人加快速度,必須在天亮之前趕到高昌!”
說完,長鞭落下,一聲嘯響,駿馬似利箭般飛竄而出。
部下無奈地歎口氣,指揮士兵跟上。
他們甩下力不支的士兵,終於在第二天馳出大海道,遠遠看到一片小綠洲,士兵們得嚨冒煙,朝著綠洲中灰撲撲的村莊撲去。
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恍如驟雨拍打屋瓦。村莊外的林裏,塵土飛揚,黃雲湧。
副將心驚膽戰,連忙勒馬:“有埋伏!”
隨著他的尖聲,數百鐵騎手執長刀,從林中馳出,殺氣騰騰。
李仲虔抬起頭,尖銳的破空聲呼嘯而至,如蝗雨般麻麻的鐵箭齊齊出,將他籠罩其中。
“阿郎!”
親兵驚恐地嘶聲喊。
……
高昌城裏,北戎佯退了幾十裏,丟下大營,守軍仍然沒有出城。
夜裏,城中守軍和壯丁抓時間在城外挖出一條條深深的戰壕,拉上絆馬繩索、鐵蒺藜,埋設火藥,守將親自帶人守著道,防止北戎人突襲。
將領們聚在議事廳商討對策,起了爭執。
有人認為應該冒險派兵突圍。
更多的人認為守城更加穩妥,之前瑤英為西軍征集糧草,城中糧食充足,資也齊備。
達問瑤英的意見。
沒有直接說出想法,道:“首先,我們不知道城外的騎兵是從哪裏來的。決定攻打伊州之前,我和衛國公派出斥候探查軍,確認過海都阿陵部被攔在白城外。他到底是怎麽帶著兵馬穿過白城封鎖的?這幾天城外的騎兵一次次攻城,極為勇猛,確實像他的作風,但是他們這麽拚命,反而讓我起疑。”
“瓦罕可汗已死,海都阿陵應該保存實力、以圖東山再起,而不是把所有西州兵引到高昌來。”
瑤英眉頭輕蹙,“城外的北戎兵沒有糧草補給,他們卻不慌不忙——這支大軍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們沒有給自己留後路,海都阿陵隻是瓦罕可汗的義子,他會為了給瓦罕可汗報仇而不顧生死嗎?”
達冷笑:“海都阿陵絕不會為瓦罕可汗報仇而不顧一切。”
瑤英道:“所以,我們得謹慎,我們麵對的是一群死士,他們很可能是流竄各地的北戎殘部,海都阿陵拋下自己的兵馬,領著他們圍攻高昌,定有其他意圖。”
達頷首:“如果他們真的是北戎殘部,沒有糧草,堅持不了多久,我們隻要守住城池,不怕他們不退兵。”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瑤英,明白為什麽這兩天臉越來越難看了。
不擔心高昌守不住,擔心的是援軍。
援軍不會出事了吧?達暗暗擔憂。
第二天上午,達的預真了。
他勞城中將士,疲憊不堪,剛剛躲到後堂瞇了一會兒,被一陣驚聲吵醒,幾個士兵抬著一口大箱子衝進議事廳,“從伊州方向趕回來的援軍遇伏,全軍覆沒!衛國公誓死不降,不幸死!”
說著,從箱子裏取出一柄長劍、一件淋淋的甲,和衛國公銅符。
嘩然一片。
達呆了一呆,如五雷轟頂,朝李瑤英看去,看著地上染的長劍和甲,麵蒼白如雪,渾發抖。
守將沉痛地道:“公主,節哀……”
瑤英抬起眼簾,數日來,臉上頭一次出茫然若失的神。
屋中眾人不由得鼻酸眼熱,挪開了視線。
“北戎人又在陣了!”廳外腳步踏響,士兵聲音發抖,“他們要把衛國公的首懸於陣前!”
眾人大怒,瑤英麵龐慘白,衝出議事廳。
北戎大軍列陣於城外,扔出幾麵被燒毀的軍旗,齊聲大吼衛國公已死。
幾個雙手捆縛在後的漢人士兵被押到陣前,北戎人解開了他們上的束縛,士兵連忙朝著城門方向狂奔。
在他們後,十幾個北戎騎兵簇擁著一金甲的海都阿陵馳出戰陣,海都阿陵向城頭,彎弓搭箭,五箭連發,嗖嗖幾聲,那幾個狂奔的漢人士兵慘著倒下。
瑤英立在城頭上,狂風吹過,手腳冰涼,上滾過一道道戰栗。
所有親兵目眥裂,抓兵,衝下城樓。
“停下!”
瑤英雙手握拳,指尖深深陷進掌心,聲音發抖。
親兵們回頭,雙眼紅。
陣前,海都阿陵坐在馬背上,手執長弓,遙城頭。
隔得很遠,其他人本看不清城頭上的形,但是他目力過人,看得更清楚。
這幾天,不論白天黑夜,他一次次眺高昌城,隔著山海,看到那個悉的影立於碧藍蒼穹和堅固的城牆之間,是個子,並不高大,雖是戎裝,依舊婀娜窈窕,不過麵目模糊,看不清神。
他想得到。
可惜他當初瞧不起子,沒有防備,竟然逃到了王庭,還一次次在不知不覺間被算計,步步艱難。
還好,他邊有一個很了解的漢人,知道最大的弱點是什麽。
海都阿陵勾,“帶過來!”
一名士兵騎馬出列,馬後拖了一首,首是個材高大的男子,被了裳,赤,雙手以繩索綁縛,在沙地上拖行。
城頭上,親兵熱淚溢出,破口大罵。
“公主,我去和他們拚了!”
親兵們衝了出去。
瑤英如墜冰窖,牙齒打,猛地抬起手,製止親兵,“都停下!”
聲音抖,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鎮定。
“聽公主的。”
達輕聲說,走到瑤英邊,朝周圍的人使眼。
眾人對一眼,又是敬佩又是憐惜又是傷痛,不敢吱聲。
城下,北戎士兵拖著首繞行一大圈,開始縱馬踩踏首,士兵俯,一邊用長刀在首上劃出一條條痕,一邊以言語嘲笑城中守將懦弱怕事,哈哈大笑。
城頭守將群激憤,怒發衝冠,幾個年輕將領忍耐不住,上前請戰。
“末將請求帶兩百人出城,搶回衛國公的!”
瑤英神木然,呆立不,忽然一個踉蹌,暈了過去。
眾親兵大驚失,手忙腳地上前扶住。
城頭上慌了一瞬,士兵茫然四顧。
達掃視一圈,知道軍心已,歎息道:“我送公主回房,你們記住,都不要輕舉妄!”
眾人換了一個眼神,青筋暴跳。
城下,北戎斥候騎馬奔回陣前:“城頭上起了!”
海都阿陵角揚起,淡金眸子裏一抹猙獰笑意閃過。
日頭漸沉,暮蒼茫。
部下高興地抱拳道:“王子神機妙算!我們隻需要設伏,就能截斷高昌的援軍!現在他們的軍心已經了,明天我們是不是可以集結兵力攻城?”
海都阿陵臉沉下來,掃一眼後的士兵,冷笑:“這點兵力,人疲馬乏,怎麽強攻?”
“你記住,我們的目的是帶著這群殘部引援軍,盡量拖延時間。”
部下恭敬應是。
夜後,北戎人鳴金收兵,帶著已經不人形的首退回營地。
……
夜濃稠,無星無月,高昌城中,氣氛沉重。
達在瑤英的房間外走來走去,連連歎息,愁眉苦臉。
半夜時,吱嘎一聲,房門被拉開,瑤英邁出門檻,還是一戎裝,臉蒼白。
達不知道該說什麽。
瑤英沉默不語,往城樓方向走去,緣覺和親兵跟上,神張。
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簇擁著登上城樓,夜風凜冽,頭上巾幘的飄帶被風高高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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