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斥候送回一封封線報的同時,北戎細作的報也一封接一封送抵瓦罕可汗手中。
斷事道:“王庭四軍剛剛經過一場,軍心不穩,接管四軍的將還不能服眾。如今蘇丹古已死,沒有攝政王代理朝政,佛子政務繁忙,加之他誕辰臨近,各國使團和平民百姓蜂擁至聖城,聖城歌舞升平,熱鬧不凡,想必王庭朝堂外都忙於此事,無心顧及其他。”
瓦罕可汗沉片刻,來幾個兒子和海都阿陵,讓他們分析局勢。
幾個兒子也都覺得現在王庭剛經曆過,守備空虛,正是襲他們的好時機。至於撕毀盟約的借口,隨便抓一批牧民殺了,理由就有了。
唯有金麵有些異樣。
瓦罕可汗打發走其他兒子,留下金,問:“你有什麽見解?”
金見帳中沒有其他人,上前兩步,堆起笑臉,道:“父汗,王庭對我有救命之恩……他們的一支商隊救過我……”
瓦罕可汗朝天翻了個大白眼,“蠢貨!商隊的人怎麽可能個個都有好手?救你的人一定大有來頭,阿陵的刺殺計劃可以同時進行,不了他們的推波助瀾。況且今年冬季格外漫長,我們必須想辦法喂飽所有部落,不然他們會再次叛!”
金撓撓頭皮:“可是我承諾過會報答王庭的恩,父汗,我是您的兒子,神狼的子孫怎麽能言而無信呢?”
瓦罕可汗眼皮直:“我們是馬背上長大的狼族,劫掠和征伐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求生之道,恩是恩,怨是怨。麵對外敵,一切盟約都隻是暫時的蟄伏。你許諾會報答恩,不代表北戎不會襲王庭。”
金一臉茫然:“父汗,您以前不是總教我要信守諾言的嗎?”
瓦罕可汗哂然一笑:“金,當你是強者的時候,你才有信守諾言的資格,我們北戎人隻要強者,不需要死人的德。等你打敗王庭,再去踐行你個人的諾言。”
金目瞪口呆:原來父汗說的信守諾言是這個意思!先打敗對方,再仁慈地饒恕他。
瓦罕可汗看著眼前從未獨自領兵作戰的小兒子,思忖了一會兒,道:“你的幾個兄長會隨我出征,阿陵帶三千人發奇襲,我給你四千騎兵,你去守著沙海道。”
金失地道:“我也想隨父汗出征。”
瓦罕可汗搖搖頭:“你既然欠王庭一份恩,這次奇襲回避吧。務必守好沙海道,不得輕忽,假如戰事不順,我會率中軍從此退兵。”
金忙恭敬應是,心裏暗暗道,不知道那位救過他命的商隊護衛會不會出征。
要是見到恩人,他還是得遵守諾言。
……
北戎行軍之時,畢娑也在忙著調兵遣將。
因怕消息泄,讓北戎人窺測到他們的布局,每天忙完軍務後,他照例去演武場和其他部落的勇士比試,出盡風頭。
這天,他剛剛和莫毗多在箭道賽完馬,親兵帶來瑤英的口信,請他去城外一趟。
他顧不上疲憊,換了裳,趕到城外。
雪後初霽,天空澄澈如寶石,在一背風的山穀裏,雪地上數十輛以厚氈布包裹的大車挨挨,黑一片,親兵和著皮襖的商隊護衛正從駱駝背上卸下一隻隻布口袋,忙一團。
瑤英麵罩輕紗,穿一件鑲羊羔翻領窄袖袍,瀟灑秀麗,踩著積雪迎上前,視線落到和畢娑同行的人上,言又止。
這個辮發披肩的褐眼青年正是那天在演武場贏了畢娑的人。
畢娑道:“他莫毗多,公主放心,他是王信得過的人,這次出征他也在其列,不然我不會帶他過來。”
瑤英點點頭,示意親兵繼續搬運貨,聽說過這位年輕王子,他前不久剛立了大功,現在是曇羅伽的近衛之一。
莫毗多前傾,雙手平舉,朝致意,作看起來有些稽。
瑤英還了個烏吉裏部的禮,以烏吉裏部的語言道:“久仰王子大名。”WwWx520xs.com
莫毗多一愣,眸中閃過詫異之。
畢娑也有些驚訝:“公主怎麽會烏吉裏部的禮儀,還會他們的語言?”
瑤英一笑,道:“不瞞將軍,我和北戎奴隸為伍的時候,曾經學過幾十個大小部落的禮儀風俗和語言。”
戈壁大漠之中,常常馳騁一百裏也看不到人煙,每一座深荒漠的綠洲可能就是一個小邦國,大小部落勢力複雜,每個部落有他們的語言,學胡語時也會學不同部落的風俗,一來是逃跑的時候好混進當地人裏,二來可以避免不小心冒犯哪個部落。
莫毗多直直地看著瑤英,道:“公主學得很好。”
瑤英笑了笑,“我隻會幾句簡單的問好的話,讓王子見笑了。”
畢娑失笑:“公主的梵語學得怎麽樣了?”
提起這個瑤英就頭疼,曇羅伽前幾天問起的梵語學得怎麽樣了,般若頓時不已,恨不能幾天之教會幾百部梵文佛經。
“法師想度我出家,般若每天捧著一堆卷軸追在我後,我刻苦研習,我最近看到般若就繞道走。”
畢娑腳步一頓,眼底一抹異飛掠而過:“王想度公主出家?”
“法師提過一句……”
瑤英點點頭,發覺畢娑麵古怪,目凝定在他臉上。
“有什麽不妥嗎?”
畢娑的臉很快恢複如常,搖搖頭,道:“王向來如此,看到有慧的人,便想度他出家。”
說著話,親兵解開其中一輛大車的氈布,畢娑和莫毗多上前,發現大車裏滿滿當當,裝滿黑長弓和一捆捆箭矢。
莫毗多拿起一張長弓,拉足弓力試了試,眉頭輕皺,大手抓起一把箭矢,走到一地勢空闊的地方,彎弓箭,嗖嗖幾聲,箭勢猛烈,如流星趕月,每一箭都正中一輛空著的大車。
士兵跑步上前,費了半天勁兒才把箭矢拔下來,響起一片好聲。
莫毗多臉上並無得意之,把長弓遞給畢娑,道:“這張弓的弓力接近兩石,很結實。”
畢娑眼神閃爍,看向瑤英。
對於行軍打仗來說,一石弓力的弓就屬於強弓了,通常攻城時,以一石弓對方的城牆箭垛,騎時則用弓力稍微小一點的七鬥弓。
接近兩石弓力的弓,程接近王庭的弓/弩車。
瑤英迎著畢娑嚴肅的凝視,道:“王庭的弓/弩車威力強大,用來守城時,可以阻擋北戎騎兵,但是弩車笨重,征戰時移不便,多用來守城、守陣。這些長弓雖然不及弓/弩車的程遠,但是拉力強,配合戰陣,可以穿三層鎧甲。”
畢娑環顧一周,心中,幾十輛大車裏假如都裝滿箭矢,總數說不定有數萬枝!
“這些武從哪裏來的?”
瑤英答道:“從北戎來的。”
畢娑張大了。
瑤英解釋說:“北戎這些年征服了很多部落,有些人不願向北戎投降,四流亡,了亡命之徒。有個阿勒的酋長收攏殘部和流亡的勇士,立了一支傭軍,隻要給夠金銀財帛,他們就會為你賣命。”
“我之前雇傭過阿勒,讓他護衛我的商隊。從高昌回來的時候,我要他趁北戎時截斷海都阿陵的補給,這些武就是他們從一個防守空虛的北戎營地那裏搶來的。”
海都阿陵之所以沒有勝算,選擇直接認罪,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在暗的人手整日被阿勒酋長擾,疲於奔命。
最後,瑤英補充一句:“將軍放心,阿勒酋長辦事利落幹淨,北戎人不知道這批弓箭的去,他們假裝運送布匹的商隊,一路上沒有走風聲。而且即使事發,也沒人知道是我下的令,絕不會為王庭帶來麻煩。”
畢娑看著瑤英,半天合不上。
高昌回來的路上,他們遇到伏擊,文昭公主居然還不忘雇傭流亡部族削弱海都阿陵?
瑤英一臉坦然,接著道:“北戎人的弓騎兵訓練有素,每個人配備三匹戰馬,會用短弓、長弓,他們的短弓適合遠戰,長弓既能近戰,也能遠戰,程遠的可以達到四百步。”
畢娑從震驚中回過神,道:“不錯,北戎人在馬背上長大,所有人從小就拉弓箭,臂力極強,他們的弓騎兵個個都能在疾馳中彎弓搭箭,一旦發攻擊,幾百人就能攻下一座營地。”
他掂掂手裏的長弓,“北戎人的弓看著平常,倒是結實耐用。”
瑤英道:“我見過他們製弓,他們還有雙曲弓,弓胎是改進過的,層是煮過的牛角,外層包裹煮過的牛角筋,弓胎韌有力,弓弦鞣製牛羊筋,能承很大的拉力,箭桿大多用樺木,這種弓製作不難,隻要收集齊材料,男都能練製作。”
畢娑眉頭輕皺,“製作不難……所以他們的弓騎兵都能配備這樣的武,而且每個人都能練使用,人人都是弓騎手。”
北戎人野蠻,但這個野蠻的部落實力強大。
莫毗多在一旁道:“既然公主說他們改進過的雙曲弓製作不難,能不能尋匠人製作?”
弓/弩車製造繁瑣,材料價格昂貴,作時需要幾個士兵配合,損壞的話,修補麻煩,王庭隻有重鎮城池才配備有弩車。弓箭製作簡單,不依賴工匠,軍中士兵都能配備,若能加以改進,事半功倍。
畢娑搖搖頭,道:“我們早就知道北戎人改進過雙曲弓,但是要做出一模一樣的,沒那麽簡單……”
即使現在他們得到北戎人的武,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裏模仿出來。
瑤英打斷他的話,道:“我的匠人做得出來。”
畢娑一驚,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瑤英示意親兵拿來一疊用絹布包裹的紙張,遞給畢娑,道:“我以前和匠人提起過改進過的雙曲弓,他們一直在試著改進,試了很多次,都不如北戎人的弓,不久前他們總算研製出來了,正好這批武送來,他們已經對比驗看過,和北戎人的雙曲弓威力相近,不過韌力還不夠強,好是材料易得,可以大批製造。”
“這是圖紙。”
畢娑心喜難耐,道:“能夠大批製造最好不過!”
軍隊所用的弓並不是弓力越強越好,最好是既能滿足士兵需要,又便宜耐用,保證能大量配備。
他遲疑了一下,道:“這些武和製造圖紙都是公主費盡心思得來的,公主就這麽拱手送給王庭?”
瑤英一笑,道:“既為盟友,大敵當前,當然要為王庭獻一份力。”
這種雙曲弓並不是什麽舉世難得的稀罕武,麵對北戎這個強敵,盟友之間應該團結一致,而且王庭一直和從前的中原王朝通商,兩國之間沒有利益衝突。
畢娑凝許久,接過絹布,讓自己的屬下派人來接武。
等士兵卸完所有貨,瑤英和親兵走到一邊去談,代了幾件事,蹬鞍上馬。
畢娑和莫毗多在山道上等著。
三人並行,走出半裏地,瑤英回頭,看著遠排長龍離去的大車,歎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道:“北戎騎兵不僅騎/湛,配合切,能隨時隨地發快速襲擊,而且每個人還都配有幾匹戰馬,他們的馬都是好馬,耐力足,要是阿勒能幫我搶一批戰馬就更好了……”
畢娑角了,沉默了一會兒,搖頭輕笑。
莫毗多側頭看他:“將軍笑什麽?”
畢娑看一眼瑤英,離遠了些,小聲道:“我在想,海都阿陵要是知道文昭公主這兩年做了什麽,一定腸子都悔青了。”
莫毗多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文昭公主臉上罩著麵紗,看不清容貌,不過看那雙明眸和段就知道,果然像傳言說的那樣,明豔無儔,皎若明月。
聖城的人瞧不起烏吉裏部,這些天,文昭公主是頭一個沒有在他行禮致意時笑出聲的子。
莫毗多突然問:“將軍,文昭公主和王之間的傳聞,是真是假?”
畢娑笑了:“傳言哪能當真?”
說完,他心裏一跳,看向莫毗多。
莫毗多和他對視,神坦然,年輕的麵孔上出明銳的鋒芒。
畢娑皺了皺眉。
三人一起回到王寺,緣覺剛好從塔林的方向走出來,看到瑤英,臉一變,咳嗽幾聲,道:“公主今天不是出城去了,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瑤英抬頭看了看,晚霞漫天,夕斜照,高塔上浮著一層金燦燦的。
回來早了?
緣覺臉上微紅,眼神躲閃。
瑤英想了想,猜測可能是寺裏來了什麽人,得回避出去,便道:“我從刑堂那邊回去。”
那邊不會遇上外人。
緣覺沒說話,臉上更紅。
等瑤英和親兵轉離開,畢娑掃一眼緣覺,問:“誰來了?”
緣覺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小聲道:“天竺的曼達公主來了!人就在大殿,還沒走呢。”
畢娑眉頭皺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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