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鷹金將軍在瑤英懷裏,瑟瑟發抖，眼神呆滯。

瑤英心疼地金將軍，抬頭看著廊下的鷹架,神疑：王寺一麵臨著陡峭的山崖,崖上是老鷹築巢之地，常有信鷹徘徊於王寺,為曇羅伽傳遞消息，所以寺中很多院落都有鷹架,供信鷹瞭、休憩，蒼鷹從來沒有欺負過其他信鷹,為什麽突然發狂，追著金將軍撕咬？

一旁的阿史那畢娑掃一眼地上零落的鳥羽,道：“我送公主回去。”

瑤英回過神,搖了搖頭：“近衛送我就行了,將軍和佛子有要事相商，不用麻煩將軍。”

朝畢娑一笑，抱著金將軍離開。

畢娑站在原地,目送的背影遠去,出了一會兒神。

瑤英剛剛轉出長廊，後一陣腳步踏響,緣覺追了上來,手裏拿了一隻金箔的蚌盒。

“公主,迦樓羅發脾氣,抓傷了您，您別生它的氣。這隻蚌盒您收著,以前般若照顧迦樓羅,被它抓傷,就是塗這個藥好的。”㊣ωWW.メ伍2⓪メＳ.С○м҈

瑤英謝過他，接過蚌盒，道：“不礙事，迦樓羅沒見過金將軍，可能是嚇著了，以後我不帶金將軍過來。”

或許蒼鷹有領地意識，看到陌生的鷹出現在王寺，才會攻擊黑鷹。

“您不生氣就好。”

緣覺撓了撓頭皮，送瑤英回院落。

下了石階，繞過白雪覆蓋的佛塔林，迎麵一個僧兵氣籲籲地跑過來，見了緣覺，低聲音道：“赤瑪公主往這邊來了。”

緣覺腳步一頓，看一眼瑤英，臉上出為難的表。

瑤英問：“有沒有其他回院子的路？”

赤瑪公主肯定是來見曇羅伽的，曇一氏幾乎被張氏滅門，隻有姐弟倆活了下來，這位公主向來憎恨漢人，還是避開為好。

緣覺鬆了口氣，“公主隨我來。”

他帶著瑤英拐進一條狹窄仄的夾道裏，小聲道：“多謝公主諒。”

瑤英笑了笑，示意無事。

王庭人仇視漢人，王庭貴族尤甚。平時和王庭貴族來往不多，沒有遭到什麽刁難，不過仍然可以從緣覺、般若這些人的談中窺見曇羅伽對的維護引來了不非議。

已經給曇羅伽添了不麻煩，現在王庭憂外患，他殫竭慮，要心的事實在太多了，不想再因為這些小讓他左右為難。

……

瑤英和緣覺剛剛離開，赤瑪公主快步走進佛塔林，不顧僧兵的勸阻，直正殿。

近衛進去通報，畢娑大驚，三步並作兩步奔出正殿，攔住赤瑪公主。

“王政務繁忙，你來做什麽？”

赤瑪公主抬起頭，目嚴厲：“我來做什麽？我來為你討一個公道！”

畢娑臉沉了下來。

赤瑪公主怒道：“蘇丹古已死，你就是最好的攝政王人選，羅伽若是早些立你為攝政王，朝中也不會這樣！他遲遲不立新攝政王，現在薛家、康家、安家、孟家全都鬧起來了，左軍、右軍、前軍由世家把持，他們了心思，他們手裏的四軍也跟著躁，聖城已經被重重包圍，薛家的人隨時可以闖進王寺！”

“現在城中人心惶惶，連我府中的奴仆都說他已經再次被世家架空，他為什麽還拖著不立你為攝政王？你是中軍都統，為他出生死，對他忠心耿耿，是攝政王的不二之選！他非要等四軍衝進王寺才舍得放權給你嗎？”

畢娑眉心直跳，抓住赤瑪公主的肩膀，低聲音道：“王有他的打算，你別擾他的計劃！”

赤瑪公主看著他，神失而惱怒，“我都是為了你！”

畢娑麵冷厲，沉聲道：“你不知道，別手朝政。”

“什麽？”赤瑪公主掙開畢娑的手，繼續往裏走，“我隻知道現在勢危急，迫在眉睫，四軍要打進王寺了！你去城牆上看一看，城外雪原上麻麻，全是四軍營帳，聖城方圓一百裏的驛道已經滿他們的旗幟！”

畢娑一把拽住赤瑪公主，“赤瑪，我會和你解釋，你別去打擾王……”

兩人正糾纏，近衛掀開氈簾，輕聲道：“王請公主。”

赤瑪公主冷笑一聲，下抬起，走進氈帳。

畢娑眉頭皺，拔步跟上去。

氈帳裏傳出幾聲低沉的咕咕鳥聲，黑影晃。

曇羅伽坐在長案前書寫經文，眉眼沉靜。

窗前臺上擱了一副鷹架，蒼鷹迦樓羅停在鷹架上，張開翅膀想高飛，被腳爪上套著的腳絆拉了回來，隻能回頭朝羅伽發出不滿的悶聲，狠狠扯腳絆，皮繩上的帶鉤撞在鷹架上，哐啷直響。

一片嘈雜聲響中，曇羅伽書寫的作從容優雅，仿佛置於塵世之外，完全聽不見蒼鷹的吵鬧。

蒼鷹不敢再拉腳絆，老老實實地立在鷹架上，神態萎靡。

赤瑪公主嫌惡地瞪一眼蒼鷹，走上前。

畢娑扯扯的袖子，提醒記得行禮。

赤瑪公主臉上閃過薄怒之，含糊地行了個禮，坐下，直接道：“羅伽，蘇丹古死了，你為什麽不立畢娑為攝政王？”

曇羅伽沒有停筆。

畢娑連忙單膝跪地，右手握拳置於前，恭敬地道：“王，臣輕浮莽撞，擔不起攝政王的重任。”

赤瑪回頭，雙目圓瞪，駁斥道：“你自中軍，護衛君主，為君主鞍前馬後，兩肋刀，十五歲起征戰沙場，屢立戰功，如今你已經貴為都統，人心所向，你擔不起的話，朝中還有誰擔得起？”

畢娑平靜地道：“攝政王不僅需要領兵出征，還需主持朝政，掌刑罰、斷刑獄，要料理的事太多了，我隻懂打仗，不懂政務。”

赤瑪氣得渾發抖，恨鐵不鋼地道：“蘇丹古和你一樣同為中軍近衛，他份低微，你是貴胄之後，他能當攝政王，你為什麽不行？！”

畢娑神冰冷，正要開口反駁，曇羅伽放下筆，朝他看了過來。

他立馬閉上。

曇羅伽碧雙眸淡淡地掃一眼赤瑪，問：“赤瑪，上一代忠於曇家的攝政王是誰？”

赤瑪一怔，自祖父那一輩起，曇王室就逐步被世家架空，朝政由世家把持，直到曇羅伽一舉奪回王權，上一代忠於王室的攝政王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

想了一會兒，冷笑道：“是賽桑耳將軍，他是波羅留支大師的師兄，他也是中軍近衛出，和畢娑一樣自小侍奉上一代佛子。”

“他寂滅時年歲幾何？”

赤瑪回想了一下，“二十九歲。”

“賽桑耳將軍之前呢？”

“訶將軍。”

曇羅伽看著赤瑪。

赤瑪回想訶將軍的生平，臉上怒氣驟然一收：訶將軍曾試圖改革王庭軍製，後來被世家推翻，五馬分而死。

沉默下來，細細回想。

王庭每一代攝政王大多命途坎坷，不論得勢時如何風，一旦被君主猜疑或是敗於政敵之手，要麽慘死，要麽被世家打，一蹶不振。大名鼎鼎的賽桑耳將軍和蘇丹古一樣武藝高強，戰功赫赫，他同樣是俗家弟子，為人正直，和世家不斷，二十九歲時死於非命，據說是世家下的毒手。

赤瑪脊背生寒，麵灰白。

曇羅伽神平和，道：“赤瑪，讓畢娑繼任攝政王，就是把他抬上火架炙烤。”

赤瑪雙輕，回頭看著畢娑。

畢娑歎口氣，“公主，你知道蘇丹古擔任攝政王以後遇到過多次暗殺嗎？”

赤瑪不語。

畢娑著，一字一字道：“一年到頭，無時不刻。”

赤瑪一震，咬了咬，慢慢站起，一言不發地離開。

畢娑送出去，站在氈簾下，扯住的胳膊。

“公主。”他語氣冷冽，“你還記得張氏當權的那些日子嗎？”

赤瑪猛地抬起頭，怒視畢娑：“我從小張氏欺淩，眼看著張氏屠戮我的族人，怎麽可能忘了那些日子！”

畢娑神晦暗：“那你別忘了，是誰在十三歲時擊退瓦罕可汗，奪回權位，為曇一族報仇雪恨，給了你公主的尊貴地位。”

赤瑪公主臉一沉。

畢娑拽著出了正殿：“王從一出生就被送到王寺囚，你在王宮奴仆服侍的時候，他在冷的刑堂裏忍挨，十三歲之前，他沒踏出過刑堂一步！”

他中怒氣翻騰，牙關咯咯響。

“十三歲那年，他扛起整個王庭，這十多年，他一刻不敢鬆懈。你看看周圍，像波斯那樣的強盛帝國，一朝覆滅，王室隻能在外流亡，直到被徹底忘，還有東邊草原那幾十個部落，一夜傾覆，老人被屠殺，男人被奴役，人被淩辱後淪為奴隸。在這世，哪國能獨善其？王庭為什麽能太平安穩？”

“因為王沒有倒下！”

畢娑聲音發，“赤瑪，才過了十年的安穩日子，你就忘了從前的日子，你以為世家像一群羊羔一樣乖巧順從嗎？”

赤瑪公主麵青白。

畢娑膛劇烈起伏，鬆開手，放開赤瑪公主。

“攝政王要擔負的東西太多了，我子浮躁，遊手好閑，騎馬獵，一刻都閑不下來，我做不了攝政王，我這輩子隻想當個將軍，輔佐王治理好王庭。”

赤瑪公主神沉。

畢娑轉回殿。

……

青煙嫋嫋，曇羅伽仍在低頭書寫經文。

架上的蒼鷹拍打翅膀，試圖喚起他的注意，他頭也不抬，下筆如拈花。

畢娑小聲道：“王，赤瑪公主剛才那番話，您別放在心上。”

曇羅伽抬眸，問：“畢娑，你有沒有想過接任攝政王？”

畢娑單膝跪下，握拳行禮，道：“想過。王，既然世人都以為蘇丹古已死，不如就由臣接任攝政王，臣一定謹慎從事！”

曇羅伽搖搖頭。

畢娑朗聲道：“臣自知莽撞衝，不堪大用，臣可以改，可以慢慢學怎麽當一個攝政王，為王分擔力。”

曇羅伽停筆，著畢娑。

“畢娑，以你的能力，足以接任攝政王。”

畢娑一喜，朗聲道：“王，那就讓我為您盡忠吧！”

曇羅伽搖頭，“攝政王的人選不能是王庭豪族的任何一個將領。”

畢娑一呆，激地道：“王，我繼承的雖然是突厥姓氏，但我是王庭人！我的族人也是！”

曇羅伽放下筆，“畢娑，我不是在懷疑你的忠心。”

他站起，走到鷹架前。

蒼鷹討好地啄了啄他的袈裟袖子。

曇羅伽沒有看蒼鷹，道：“你看，為了攝政王的人選，五軍中已經了四軍，世家彼此鬥，乃至於暗暗發兵圍住聖城，隻為迫我從他們當中選一位攝政王。”

畢娑暗暗歎口氣。

曇羅伽背對著他，音調清冷：“真的從他們當中選出一位攝政王，你覺得局勢能穩定下來嗎？”

畢娑瞪大眼睛。

世家不會消停，他們會繼續明爭暗鬥，直到將權柄牢牢握在掌中，不論外麵時局如何，世家永遠不可能停止為家族攫取利益，即使北戎兵臨城下的時候，世家還在勾心鬥角。

所以，貴族子弟出的畢娑不能擔任攝政王，一旦他繼任，肯定會卷家族爭鬥的漩渦之中，無法，朝堂又將陷一片混。

唯有蘇丹古那樣的份合適，不僅武功高強，手段鐵腕，可以一次次躲過追殺，還不是世家出，獨一人，沒有族人牽累，雖然會引來世家的仇恨，但也是平衡世家、讓世家暫時臣服的一種辦法。

畢娑閉了閉眼睛，曇羅伽上一次已經有失控的跡象，再這樣下去，他能支撐多久？

“王，您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他聲道。

曇羅伽垂眸，看著蒼鷹。

“不錯，這樣下去，終究是飲鴆止。”

王庭和漢地不同，在這裏，世家是各地領主，軍權在握，除了中軍，其他四軍隸屬世家。君王一旦弱，就會被徹底架空。

而一旦世家陷鬥，就是敵人的可趁之機。

不從本改變，難以長久。

既然知道病灶在哪裏，就得想辦法治，否則，等他離開，看似繁榮的王庭將不堪一擊。

曇羅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在那之前，他得為自己的臣民找一條生路。

“七天之期快到了。”

曇羅伽抬頭，著映在窗前的雪。

“假如事有變，你護送文昭公主去高昌。”

他頓了一下。

“想辦法送回漢地。”

畢娑驚訝地抬起頭，著曇羅伽的背影，眼神閃爍了幾下，半晌後，沉聲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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