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海底,珊瑚群招搖，方才被巨猿驚走的魚群和蝦蟹敏銳的察覺到某種氣息的消散，又都群結隊地潛了回來,鮮艷的一簇簇,一叢叢,紅的紫的,像散開的花朵，又像融化了的云層。

湫十那句“傷得都快死了”口而出之后,周遭的環境像是驀的安靜下來，留音玉那邊，只剩淺淺的呼吸聲。

像是過了許久，又像是眨眼的瞬間，秦冬霖帶著些微啞意的聲線傳到湫十耳里,清清淺淺三個字：“你在哪？”

湫十吸了吸鼻子,悶聲悶氣地道：“你不用來。”

加了一句：“病死了也不給你看。”

這人,鬧起脾氣來跟小孩子似的,讓人惱也不是,疼也不是。

宋昀訶可能對這一招束手無策,但秦冬霖太清楚是個怎樣的子了。

誠然,若是真的傷重,可能還藏著掖著不想讓他們擔心，而越是沒什麼事,就越要夸張到天上去,破了塊皮都恨不得將手舉到他眼前哼哼唧唧半天,要麼讓他陪著出去玩，要麼就想出別的稀奇古怪的招數鬧他。

就是個需要人哄著、捧著的。

從前是，現在也是,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變本加厲。

秦冬霖長指抵著眉骨，道：“你跟鄴都的隊伍在一起？”

他聽出了圭坉的聲音。

“沒有。”湫十想也沒想地否認，典型的睜著眼睛說瞎話。

此此景，此言此語，實在沒有說服力，落在秦冬霖的耳朵里，與默認無異。

“別跑，跟在圭坉邊。”他言簡意賅。

湫十不不愿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等切斷留音玉，面慘白如紙的圭坉扯了下角，問：“這又是鬧的哪一出？什麼時候你在秦冬霖面前能這麼氣了？”

湫十將留音玉掛回腰間，眼也不抬地回：“這次是他得罪我了。”

“而且，我什麼時候在秦冬霖面前不氣了？”湫十涼颼颼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團了的帕子，道：“我才救了你，你小心些說話。”

圭坉忍了忍，沒忍住“嗤”的笑了一聲，他著深藍的海底世界，視線在珊瑚群和魚群中一覽無余，“下回再有人說你和莫是同一類人，我頭一個反駁回去，你可比莫有意思多了。”

事發展到這一步，圭坉不是不通人世故的人，若說前面湫十帶著那頭老虎進藏寶閣幫他們祛除那些煩人的東西是歪打正著，另有目的，那之后他們遇險，明知不敵還前來幫忙，就是天大的人了。

圭坉此人，雖然倨傲，但也算真，再加上湫十今日所展現出來的戰力，也令人意想不到，因而真正將放在了同等的位置。

“來這一套。”湫十看著從極遠奔過來的昌白虎，又彎腰咳了幾聲：“等出了這里，我們就將東西分一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總歸我每回遇到你，遇到鄴都，都沒什麼好事，不是挨罰就是傷。”

圭坉盯著那張蒼白得像雨打過的花瓣似的臉頰看了好一會，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好意思提這兩句話的。

圭坉頷首，也沒說什麼別的，他步子才踏出去兩步，似是突然想起些什麼，狹長的眼眸瞇了瞇，道：“聽說妖族和天族攜手合作了，你邊那個男子，穿著天族的服飾，走的不是天族的路數，而且他的修為，為何會如此之強？”

鹿原境，每一屆能進的都是當代年輕一輩，大家年齡差不多，又都是各族花本供著的，資源不差，天賦不差，除卻最頂尖的那批人，剩下的修為其實都差不多，比如湫十和圭坉，他們都在大宗師境大，而駱瀛和秦冬霖，大概比他們高了一層，能達到宗師境大圓滿。

但剛才的巨猿，攻擊力堪比金期小，湫十抵抗不了，圭坉也抵抗不了，若是他們兩人面對這樣的對手，唯有一條路，跑！

跑還不一定跑得。

而一個跟在湫十屁后面，默不作聲像侍衛一樣的天族年，居然能手撕這樣的怪，而且毫不費力，看上去本沒盡全力。

這得是什麼級別的大能了。

怎麼混進來的。

有這樣的人跟著，難怪宋湫十敢離隊伍一個人闖。

湫十早就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神嚴肅起來，唬人的時候一本正經：“等會你見到他不要說話，也別問東問西，他是……”湫十指了指他們腳下的沙和珊瑚群，無聲做口型：“這里的，前輩。”

這里，鏡城。前輩，老怪。

宋湫十這話的意思，在他聽來就是，就等于明擺著告訴他，那是一個沉眠在鏡城中無數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醒來的老怪的神識。

圭坉頓時閉，顧忌頗多。

這樣的事，其實在之前的鹿原境中也發生過，只是很，而且見到的人下場都不會好。

因為中州一夜巨變，這里埋著的人死不瞑目，脾氣都十分不好。

這樣的人，能招惹，就盡量招惹。

昌白虎來到兩人跟前，用尾尖蹭了蹭湫十的小指，隔空傳音道：“殊衛說妖月大人召喚，他先回谷雨城了，此沒有危險，但讓你不要停留，也盡快回去。”

湫十頷首，拉著圭坉將東西分了。

四樣不錯的好東西里，圭坉讓選了兩樣，此外，還分了不靈石，草藥和兩株開了靈智，長勢甚好的仙花。

兩株仙葩花瓣片片晶瑩剔，花苞一陣陣下著雨，香氣馥郁，異象連連，圭坉為男子，對駐養容的花花草草都沒有太大的興趣，看湫十興趣，沒怎麼思索便松口了。

兩人就此分別。

湫十一步踏空間裂，往谷雨城的方向去了。

算算時間，回去之后不久，琴靈要請的那位客，也該到了。

一路上，都在想今天發生在皎月宗的詭異事件，越想，就越覺得不對勁。

鹿原境的試煉，是從遠古時期傳下來的，一代接一代，既是磨礪，也是前人對后人的一種贈予。試煉嘛，肯定都有危險，但那個時候，鹿原境危險的程度遠遠沒有現在他們所聽到的高。

就拿今日在皎月宗發生的事來說，有外人闖，護宗大陣自開啟是正常的，那些出現在藏寶閣里只有筑基境的黑霧是正常的，即使是已經消亡的前人，也不希他們積累的財富、法、功笈被一些碌碌無為，心不堅之輩獲取，平白辱沒了威名。

因而湫十的父輩們常說，境試煉，往往是一次雙向選擇。

你通過了這些考驗，你獲得了認可，便可以將得到的東西帶出境，帶回六界。

而就算沒有實力的，謙遜有禮，懂事細致一些，也往往會被網開一面，至多被掃地出門，些不痛不的傷。

那個時候，得不到收獲，失而歸的人不，可丟了命的人卻不多。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鹿原境危險之名甚至超過了機緣，甚至有一回，天外天進去的隊伍，足足兩百多人，一個沒剩，全部被留在了境之，那屆境試煉結束之后，天外天的幾位太上長老氣紅了眼，甚至被刺激得失了理智要強闖境，最后被六界宮的人攔了下來。

但因此，天外天元氣大傷，那些天資出，被賦予眾的種子選手，不論在哪一界，都是未來數萬年的頂梁柱，是薪火，是希，這一件事之后，天外天跌下六界十二世家之列，好長一段時間都恢復不過來。

從那之后，天外天就變得格外謹慎，哪怕族年輕一輩十分想來，那些長老們也只篩選出四的種子選手參加，生怕再重蹈覆轍。

接著就是竹笙那一屆，鏡城七十二座水晶宮，天族、妖族、鄴都以及其他六界一流勢力，死了近三百多人。

還有方才最后出現的那個巨猿，金境的實力，這在六界一些小地方，都足夠開宗立派了。

如果沒有殊衛，今天鄴都的隊伍，三百多個人，除卻圭坉和一些家底厚的嫡系以及一些另有機緣的年，其余的九九，都得被留下來。

這哪帕是試煉，說句不好聽的，這本就是趕盡殺絕。

鹿原境試煉，跟從前完全換了一個質。

湫十幾乎本能的嗅到了一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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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城的南面，連綿起伏的海底冰山中。

這里溫度極低，海底隨可見的魚群在片區域幾乎是銷聲匿跡，就連艷麗的珊瑚，奇形怪狀和海螺和貝類也消失了蹤影。在這里居住的都是些大型，有能占據大半片海域，肚子上長滿海草的大魚，游起來時，像一塊會行走的島嶼，還有十幾米長，長著鮮艷冠子的怪蛇。

這十幾天，天族和妖族所有外派出去的隊伍，都會通過留音玉聯系，每到一個城池，就會有一個人將這個城中的地形完整的畫下來，送到主隊伍的手中，時至今日，秦冬霖和駱瀛的案桌上，已經擺上了數十份地圖。

秦冬霖聯系湫十的時候，伍斐也在旁邊，他原本還在笑地看笑話，憋了一肚子調侃的話，這幾天，他日日的趣事就是來看秦冬霖吃癟。

是那句“秦冬霖，你也有今日”就說了不下五次。

可當秦冬霖緩緩撐著桌面站起，摁著眉心閉眼的時候，伍斐的神也漸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能讓秦冬霖出這種類似張神的。

除卻宋湫十，別無二人。

那邊很可能出事了。

果不其然，秦冬霖切斷留音玉之后，便徑直朝帳子外走去。

“誒。”伍斐一愣，原本爬滿了他手中玉扇的牽牛花和藤像是被驚嚇到了，嗖的一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鉆進他的袖里，他下意識了袖口，跟在秦冬霖后問：“這是怎麼了？小十出事了？”

正好迎面撞上才拿了一張新地圖，要進他帳子的宋昀訶和駱瀛等人，莫裹著一件銀灰的貂皮大氅，跟在幾人后。

自從被湫十連說帶罵過之后，每當看見程翌之后，就下意識地遠離，十幾日下來，又跟從前似的黏著駱瀛了。

“冬霖，正好你在，我們才得到了鹿匯城的地圖，云玄覺得跟跡圖上有些相似，你也看看。”宋昀訶手里拿著一卷折起的圖冊，他進他的帳子，將案桌上零散的地形圖拂至一側，而后鋪開手中的圖冊，道：“我方才收到消息，流夏帶領的隊伍已經抵達海角樓，地形圖畫好之后便會送過來，只是那邊跟我們這離得遠，可能還要等幾日才到。”

“如此一來，鏡城所屬十五個大小城池都有我們的隊伍，等地形圖全部拼湊起來，跡圖所在的位置也能清晰明朗，一目了然。”

聽到這，帳子里的人都真心誠意地出些許如釋重負的神。

他們不想在一個地方拖太久。

跡圖之后，他們主要的時間和力都得耗費在帝陵上。

那才是最令人無法抗拒的。

秦冬霖的腳步在原地頓了一下，他抬眸看了眼天，折返回帳，著那張鋪開的地形圖，長指點在桌角邊的尖角上，緩緩閉上了眼。

他的睫很長，濃纖楚，如子一般，皮又是陶瓷一樣的冷白，閉上眼時，那不好接近的翳和清冷便散去七八分，剩下的都是九尾狐一族勾魂攝魄，無可挑剔的貌沖擊。

直到他凌厲的眉皺起來，那清冷的矜貴的氣勢才將容貌上的儂麗下去。

秦冬霖不得不承認，他在正事上分心了。

因為宋湫十，也只會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