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冒著蒸汽的熱水被碧玉杓舀起,微微一傾,澆落在如凝脂的圓潤肩頭,汩汩流下,一顆顆晶瑩剔的水珠凝在白膩的峰壑之間,抖抖。紅憐雪丟開碧玉杓,軀在巨大的木桶里蜷起來,像一只慵懶的大貓,熱氣騰騰的水里傳來一聲舒適的。
雕花格子窗外,月黑風高,客人的嬉鬧聲漸漸消沒,仿佛湖面上徐徐斂去的波紋。更夫的梆子聲清清冷冷,連敲四下,正是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際。
胖虎這孩子,也不曉得去哪里瘋了。紅憐雪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角落里的銅爐燒得正旺,紅亮的火燼飄出來,在幽暗的線里無聲熄滅,顯得凄涼又寂寥。
這一生,是否也會像這零星的火燼,默默消逝紅憐雪緩緩著潔如玉的,柳眉起愁,一時不由癡了。
一冷風從外面進來,紅憐雪驀然一驚,影子映上墻,冰冷的劍鋒已抵至脖頸,年低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是我。不要,聽我說完。”
“是你這個小賊”紅憐雪怒加,急扯過木桶邊搭著的巾遮住口,“你想做什麼別胡來快滾出去,不然老娘把你那玩意兒剁餡”
“這樣你才會好好聽我說下去。否則以你的子,怕是我沒說幾句就要大打出手了。”支狩真不不慢地道,水從他淋淋的鬢淌落,地上很快了一灘。
“有屁快放”紅憐雪咬牙切齒地道。
“胖虎托我告訴你,他要去外面闖,讓你不用擔心。他已經離開宰羊集了。”
“什麼你這兔崽子,對胖虎干了什麼他是不是出事了你個殺千刀的王八蛋,老娘要把你”
“別。”支狩真的斷劍稍稍用力,紅憐雪玉頸一,瑩白的泛起一抹嫣紅。“胖虎沒事,好得很。但他惹了禍,殺了崔之渙,回到宰羊集只有死路一條。別別再積蓄濁氣了,你出手的一刻足夠我割破你的嚨了。”
“你這滿瞎話的混蛋沒的孫子”紅憐雪急促起伏了幾下,恨恨地道:“憑胖虎三腳貓的功夫,也能殺得了崔之渙你騙鬼去吧一定是你是你殺了崔之渙,栽贓給胖虎,要他當你的替罪羊對不對老娘就曉得你這損的兒子”
“別再了”支狩真沉聲喝道,“用用你的腦子若我對胖虎不利,何必趕過來告訴你我傻麼”
“我呸興許你腦門被夾扁了,一時犯傻也說不準”紅憐雪啐了一口,怒火稍稍平緩。對方說的沒錯,胖虎要真出了事,這個猾的小子一定拍拍屁,溜之大吉。琢磨了一會兒,心下反倒愈發焦躁,起起落落不停。胖虎還是個孩子,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萬一上個好歹
“他不是一個人,有個朋友和他在一塊兒。”支狩真似猜了紅憐雪的心思,猶豫了一下道。
紅憐雪冷笑一聲:“是你的狐朋狗友”
“我和他并不算,但至”支狩真眼前浮現出哥舒夜的面容,一會兒是唯唯諾諾的小馬匪,一會兒灑不羈,一會兒又豪邁深沉說不清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但至,是一個共過生死的人。”他低聲說道,角不自地出一笑容。
“共過生死是同流合污吧”紅憐雪毫不客氣地罵道,“你們倆個合伙把他拐走了對不對賊殺才,要是胖虎有個三長兩短,老娘非把你”
“事關胖虎,我還有幾句要話問你。”支狩真猶如未聞,續道,“怡紅院背后是誰的勢力”
“呵呵,小賊你怕啦老娘不妨給你個底,這兒是宰羊集東頭的老大老燒刀子罩的你得罪老娘,就是得罪了老燒刀子”
“老燒刀子是煉神還虛”
“切,煉神還虛的高手會在這種鬼地方哦,也可能,對當然了老燒刀子當然煉神還虛,殺你就像殺一條狗那麼容易”
“老燒刀子向來對胖虎很關照,對不對”
“哼,小賊倒是打聽的仔細。我家胖虎人見人,老燒刀子還說要收他為徒,好好打磨呢你怕老燒刀子找你算賬那就乖乖說出實,胖虎為什麼急著離開宰羊集他有沒有傷你哄騙他做了什麼喂,兔崽子沒長耳朵啊老娘要穿服”
 
支狩真默默出神,打胖虎主意的,十有八九便是老燒刀子。如今胖虎失蹤,他遲早會盯上自己。
紅憐雪一邊噪嚷,一邊悄悄側過頭,眼角的余瞄見支狩真的履,鞋尖還沾著幾縷細小的蔓草,兀自滴淌水珠,閃過幽詭的靛藍澤。
“你去了夢魘湖”紅憐雪霍然回頭,趁支狩真一愕之際,浸水的巾束如,挾著赫赫勁風,反支狩真額頭。
“看在胖虎份上,我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去夢魘湖,不要見老燒刀子”支狩真沉聲喝道,一腳踢去,“蓬”木桶應聲飛起,水花飆,紅憐雪尖一聲,忙不迭地回巾,裹住彈跳的碩峰。
木桶猛地撞上紅檀牙床,紅憐雪疾翻上床,一手拉起錦被掩住子,另一只手玉指勾彈,出氣勁,直支狩真的方向。
“噗噗噗”搖晃的窗紙破開一個個孔,支狩真早已穿窗躍出,掠檐而去。
“快滾回來,給老娘說清楚直娘賊王八羔子天殺的潑才”紅憐雪想追出去,又不能,只得心煩意地換上,大罵小賊詐。二十多年的清白子,連未婚夫婿也未曾瞧過一眼,居然在這小崽子面前了春,著實可可惱
只是念頭一轉,迷地向開的格窗。深更半夜的,這小賊去夢魘湖做什麼
支狩真一路疾掠,趕到胖虎棚屋,徑直越墻而過。
落院子時,他整個人忽地一僵,仿佛被釘住七寸的蛇。一條纖細的影破空而來,看似徐徐淡淡,渺無煙火,不含毫氣勁,卻如風來無不在,無隙不,人難以抵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影從容襲至,在口輕輕一點。
“你的劍道,還停留在煉化氣的心齋之境。雖是澄澈無瑕,然如一方湖面,石子一落,立起波瀾,再無空靈之姿。”清風立在支狩真跟前,支狩真的識海卻應不到他的存在。影從清風手上飄落,支狩真低頭瞧去,不過是一裂開的枯枝。
“敢問前輩,如何從心齋突破,邁坐忘之境”
“湖映如鏡,鏡中一切皆為虛幻,又哪來的石子”
“應該去除這顆石子”
“呵呵,沒有來,何須去”
支狩真閉目沉思,默立半晌,忽而食指、中指并起,以指代劍,直刺清風。
清風不閃不退,同樣以指代劍迎上,封住支狩真的指劍去路,鎖死它所有的變化。
兩柄指劍不斷接近,眼看半途擊,支狩真的指劍忽而仿如消失,又似化為無形無象,從清風指劍中穿過,無聲無息抵住了清風的膛。
這一劍已坐忘。
“好真好”清風忍不住大贊,饒是他心沉穩,也不中激不休。這樣的劍天分,可謂是真正的天賜若他有這樣的弟子,走完自己沒能走完的路,此生夫復何求
使完這一劍,支狩真重新默立思索,會其中得失之妙。他在沼地與崔之渙生死一戰,頗磨礪,如今又被清風點中關竅,當即水到渠,更進一層。
清風端詳著年籠在黑暗里的側臉,一時心紛,沉浮不定。
隔了半晌,支狩真睜開眼,對清風深深一躬。清風本可避開,卻心頭猶豫了一下,終是了他一禮。
“前輩,這里不能再住了。”支狩真道。
清風淡然問道:“你送走了胖虎”
“那個想煉人丹的應該是宰羊集的老燒刀子。胖虎失蹤,他定會找上門來。”支狩真歉然道,“是我一時緒用事,連累了前輩。張無咎還未解決,而今又添新敵,晚輩實在愧對前輩”
話未說完,清風按住了年的肩頭:“不,你做的很好,比你剛才那一劍更好。人生在世,難免緒用事。你可知,對你我二人而言,其實人生最難得的,恰恰是一時緒用事。”
支狩真不解地看著清風,夜風起老道稀疏的發鬢,星星點點,比晚間的霜更蒼涼。
“算起來,張無咎也該到了。不過晚輩已有安排”支狩真低聲續道,抬首遙遙向夢魘湖的方向。
戲臺已經搭好,只待各方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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