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回京

若說蘇杭風景秀麗，人間天堂，那上京繁華，便該是最有煙火氣，又人世間最熱鬧的去。

自蘇州到京中，一路由水路轉陸路，足足走了有一個月。

順寧門大概算是九門之中最熱鬧的一個城門了。

這時辰天大亮了，早起外出的那一批人，或采買，或采集，總之忙碌了一場，踩著旭日東升的微微金，又回城中來。

進了城門靠在東邊兒城墻兒下的，有餛飩攤子，賣攤餅子的，還有就地擺攤兒的手藝人，個面人兒，畫個糖畫兒。

溫桃蹊和林蘅都是從沒到過京城的人，隔著小簾往外看，見什麼都新奇一樣。

其實這些東西無論是歙州還是杭州，都最常見不過，只不過如今換個地方，賣東西的人不一樣了，說話的調調不一樣了，進了京中，好似一切都是最稀罕似的。

兩個姑娘年紀小，還是貪玩兒的。

林蘅從前拘謹，現如今倒也放開了不。

徐月如上手把簾子拉好了，瞧們兩個躍躍試的模樣，搖著頭無奈的笑：“原還說怕你們兩個路上累壞了，今兒先好好歇一歇，明兒再帶你們出來逛，我瞧你們這個樣子，必是不肯歇著的了。”

溫桃蹊坐正了，小臉兒上寫滿了興：“怎麼會累呢？橫豎我是一點也不累的，這會子若把我放下去，我能逛上一整日的！”

知道神頭最大。

上次剛到蘇州時候，林蘅就算是見識了。

林蘅按住：“你別忙，你就是想去，也不會放你去，我可不單陪著你去逛，上回拉著我和陸掌柜在蘇州城那樣子逛，我可還記著呢！”

便真有心自己去逛，徐月如也是不敢放去的。

小姑娘家長了這樣一張臉，這京城里，什麼樣的人都有。

紈绔子弟多了去。

天子腳下也越發有那等輕狂孟浪之徒。

仗著家里的權勢，欺男霸的，從來也不。

兩個都是生面孔，初來乍到的，誰也不認得這是誰家的孩兒，別一時犯糊涂，再沖撞輕薄了去。

徐月如欸了聲：“先前可說好了的，來了京城，得聽我的，要出門，我帶你們去，等安置下來，我帶你們先回去見過我母親，我擺下兩場宴，也你們在京城結實幾個朋友，你們再自玩兒去都。”

說的晦，兩個孩兒卻都聰明，對視過一會，溫桃蹊一撇：“吧，橫豎自己出門也是最無趣的，我才不肯一個人去逛呢。

再說了，上次說好了，我要什麼吃的玩的，都要姐姐請我。

不去，誰給我掏銀子？”

林蘅便腰窩子：“等著給你掏銀子哄你高興的，在后頭那車上，誰跟你說好了？”

于是說說笑笑，一路鬧哄哄的，就回了齊明遠的府中去。

齊明遠如今住的宅院，只三進的而已。

一則當初齊明遇克扣他的，他下聘后，手上實是沒那麼多銀子。

二來他如今只在六品，也不好太鋪張張揚，反朝中史拿住他的短把柄。

好在也只有他和徐月如兩個人住，而且一個月里，竟還有大半個月，夫婦兩個是回徐府去住的，一來二去，倒也就不覺得這宅子小。

回了家去，為著時辰尚早，齊明遠又惦記著陸景明托他辦的那件事，想著著，囑咐了幾句，便換了朝服，往部里去了。

陸景明是沒打算住到他們府上去的，選了個離齊府不算太遠的客棧，先陪著們家去，看著們進了門，才收拾了東西，領了自己的人，往客棧去。

只臨走時，又拉著溫桃蹊問，能不能不住齊家，惹得徐月如與林蘅沒眼看，溫桃蹊又啐他，他才撒了手，眼神哀怨的自離去。

林蘅便又揶揄：“這樣依依不舍的，你倒在我們家住的安心呀？”

如今倒我們我們的說的順口了。

溫桃蹊也不理，偏往徐月如懷里去躲：“阿嫂快管管這張吧，如今打趣揶揄我真是張口就來了。”

徐月如著的小腦袋，領了兩個姑娘宅去，吩咐了家里的丫頭婆子，把兩個的行李箱籠卸車，一應往兩個住的院子安置妥當去。

等到兩個姑娘再梳洗打扮過，徐月如早派了小子往徐府去送信兒的。

先前進城，并沒齊明遠差人往家里送信。

從齊家再往樞使府，那挨著就更近了。

出了齊府所在的長街，拐個彎兒，挨著后頭一條街上，正中五進五闊的氣派宅子，便是樞使徐府。

門上早有管家婆子在候著。

這會子要進門了，林蘅又有些張，著溫桃蹊的小手一。

溫桃蹊嘶了聲，側目看，見面頰上有紅暈，一瞇眼，略想了想，揚聲阿嫂。

徐月如走的靠前些，一只腳才邁上臺階呢，回去看：“怎麼了？”

溫桃蹊能覺到林蘅刻意的攥了一把。

噙著笑，角微揚：“你們是一家子團聚，我是個外人，伯母脾氣好不好呀？會不會覺得我沒眼，跟著你們湊過來呀？”

徐月如聽這話，一時愣了，等看見了林蘅面上可疑的紅云，撲哧一聲笑出來，倒也不揭穿：“我母親是個最和的子，從來最好說話，一最喜歡你們這個年紀小姑娘的。”

說著又下了臺階，往兩個孩兒邊兒去，進兩個人中間，一左一右的，上手去拉兩個人，帶著一塊兒進府去：“你們見過就知道。

前半年為著我同你哥哥婚，倒覺得我不是個滴滴的小姑娘了，日不是把李尚書家的小兒到府上玩兒，就是請了忠肅侯府的七姑娘來陪打葉子牌，我倒個外人似的。”

于是林蘅掩笑，倒果真放松了好多。

·

徐夫人本姓高，高氏一族多出帝師，祖父便是今上的授業恩師，地位尊崇，門風又清貴。

林蘅的世，一早就知道。

那時候得知兒和婿要去杭州，一時又不說是要去做什麼，不大高興，想著舟車勞頓，孩兒從沒吃過苦的人，這麼著出去一趟，還不知如何辛苦呢。

況且齊明遠才部多久，腳跟都沒站穩呢，就要在部里告假，跑去杭州。

不大滿意，一連好幾日，齊明遠領徐月如回家來住，都沒個好臉。

徐月如無奈之下，只能同講明。

一時聽了，又淌眼抹淚的，竟想不出，世上還有這樣黑心的人家，混賬的人。

黑心的自是齊家，混賬的當然是林志鴻。

于是才什麼也不再說，倒又不知何等心疼憐惜起林蘅來。

這會子聽說人回了京，打發了管家婆子到門口去迎，又廚上做了好些小孩兒們吃的糕點一類，樣樣都致。

徐月如領著人進門時，高氏端坐羅漢床上，手邊兒放了個錦盒，小小的，但很扎眼。

之所以能一眼就看見，實是那樣小的東西，鑲了幾顆紅寶石在上頭，致的不得了。

小丫頭拿了團上來，擺在林蘅面前去。

算是自己家的晚輩，高氏又有意認做干兒的，該做的禮數自然要更周全，同溫桃蹊不一樣。

林蘅略一提擺跪下去，拜了個禮。

溫桃蹊站在一旁，是等做完了禮，才掖著手，蹲福了福。

高氏忙擺手，徐月如：“快把你妹妹扶起來吧。”

等人站起來，兩個小姑娘站在一塊兒，這屋里才摘回來的鮮花，都失了。

高氏真是越看越。

活了半輩子了，最喜歡好看俏的小姑娘，這京城里高門中的孩兒，差不多都見過，最喜歡的那幾個，卻也沒有眼前這兩個生的好。

招手林蘅近前，林蘅想了想，也不好扭，便靠了過去。

高氏拉了一只手，瞧著手腕上的那只羊脂玉的鐲，呀了聲：“這可真是巧了，你是羊脂白玉的嗎？”

林蘅笑著說是，卻也不知要做什麼。

高氏卻只管下手上那一只，一轉頭，開了桌上小錦盒，里頭躺著的，是一只絕佳的羊脂白玉的圓條鐲子。

取了來，攥著林蘅的手，給套上去。

想著徐月如說過的，這姑娘最謹慎的兒，又是那樣的經歷，頭前在杭州，那林家的主母張氏，又簡直潑婦一樣，拿著這姑娘，什麼混賬話都敢說。

于是此時見林蘅角剛一，便欸了聲，拉著人在自己邊兒坐下來：“這算是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可不興推辭的。

我原說給你找一只翡翠的鐲來，我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四去搜羅好鐲子，到如今，家里頭收了不知多。

可又想著，你出江南，這羊脂白玉，說不得更襯你。

所以我才說真是巧，見你腕子上是只羊脂玉的鐲，我就知道我沒給你挑錯禮。”

林蘅倒不好意思起來，一低頭：“來拜見您，可卻什麼也沒給您帶，倒白您這麼好的一只鐲子。”

溫婉的模樣，顯然更討了高氏歡喜，越發摟著往懷里帶：“怎麼沒帶？這樣好看的小姑娘，一下子就來了倆，還要給我帶什麼？

你們來了京城里，就當自己家里一樣的，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就同你嫂嫂說，不給你辦，你便來告訴我，我來給你做主。

我慣常是最喜歡你們這樣的小姑娘的，滴滴的，看著就喜人……”

高氏喋喋不休起來。

徐如月一時扶額。

得，老病又犯了。

徐月如角了，輕咳一嗓子，忍不住出聲提醒：“母親，頭一回見面，您別把妹妹和桃蹊嚇著了。”

高氏笑了半晌，才去看溫桃蹊。

小姑娘乖巧的站在徐月如旁邊兒，也不搶風頭，也不打眼的。

略松開林蘅一些，又同溫桃蹊招手。

溫桃蹊上前去幾步，在右手邊兒上坐下來。

高氏拍著的手背，小孩兒的最是的，又白又，一遞一下的拍著：“我總聽侯府老夫人提起你祖母，說你祖母年輕時是個俏的，脾氣也厲害，聽說老太太如今膝下只得一個孫兒，如掌上明，前些年同你祖母書信往來，還說起，你祖母夸你生的如何如何的好看。”

說著又想起什麼，眼底笑意越濃：“家的七娘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小人兒，自然不信你祖母，今日我見了，可見你祖母不是夸大的。”

溫桃蹊眼角登時就了。

說的侯府老夫人，必定就是忠肅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了，先頭總說打算林蘅認干親的那家。

只是可從來不知道，祖母還與人吹噓過這個的……

倒像兩個老小孩兒。

抓著自己家孫兒一頓夸，都當自己家里頭養了個天仙，兩個人卯足了勁兒比，誰也不服氣誰家的。

可明明連面兒都沒見過。

溫桃蹊面上紅了一片：“祖母疼我。”

徐月如只好打圓場：“母親，人家小姑娘家的，你說這個，看把桃蹊給的。”

高氏才又笑著說了兩句，從自己發髻上取下一只白玉的簪來，給溫桃蹊簪上了。

溫桃蹊抬手了：“您的東西都是頂名貴的，姐姐是自己家里的晚輩，該當有見面禮，我算是沾蹭來的。”

這話俏皮，果然引得高氏越發開懷：“不算是，不算是，你們溫家潑天的富貴，你便是年紀小，可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一支簪子，怎麼是沾蹭來的？蘅兒是自家的晚輩，你也是一樣的。

咱們雖從沒見過面，可我見了你，便覺得一見如故，極喜歡你，那就是前世的緣分。”

又去問徐月如：“你這兩個妹妹，都住在你們家里嗎？”

徐月如說是：“桃蹊原說要去住客棧，可跟著我們一道進京的，人生地不，我哪兒能住客棧去。”

“這就很是了，也算是周全，倘或住了客棧，我可要打你的。”

雖是玩笑，可溫桃蹊立時明白了，徐月如進門這一路上說的，原不是為了寬林蘅的心而開玩笑的。

這位徐夫人，是真的很喜歡生的好看的小姑娘啊。

好像……好像徐月如……

眼皮又一跳。

這可真是親母倆，一點兒不帶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