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43
沈時葶認得這條街。
西南方那座紅瓦高房很是矚目,正是當日在花想樓與云袖所說的那座可以見江河的酒樓。
此是錦州城最繁華,亦是富商最多的一條民宅巷子,閑安巷。對面兩條街以外,正是沈家居住的延平巷。
緩過那難勁后,余忍不住多瞥了兩眼。
陸九霄側,朝空無人的路段喚了聲,“云袖。”
隨即,樹影頓時冒出了個白勁裝的子。正是自打花想樓大火后,便消失不見的云袖。
云袖手握佩劍走來,朝沈時葶拱手道:“沈姑娘,隨我來。”
沈時葶一愣,向陸九霄,見他頷首,方才隨云袖進了院。
這座院子大小比不得璽園,很快便能走到頭。道路上的落葉皆被掃到了一旁,可卻未及時清理,而是堆在了榕樹之下。
看似澄澈的湖面,零星漂浮著幾片殘葉。
院子干凈是干凈,可也不難看出是臨時拾掇的。
見盯著湖面瞧,云袖了腦袋,笑道:“主子曾在錦州住過一陣子,這院子便是那時買下的,不過好些日子未曾來,便積了灰,昨日臨時決議要小住,尹護衛八百里加急,才讓人抓打掃。”
沈時葶好奇地抬了抬眸,好好一個京都世子爺,怎會在錦州住過一陣子……
說話間,已至寢屋。
云袖推門道:“沈姑娘且歇著,在錦州的這陣子,皆由屬下守著您。”
聞言,沈時葶慢了一息,隨即才應了聲好。
世子這是真怕說話不作數,跑了麼?
小姑娘默默嘆氣,這點信用還是有的,可他不信,那便不信吧。
這一路顛簸,早就累極了,一著床,也顧不上旁的,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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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前院小室。
眼下正是晌午,灼熱的影斜打進窗欞,莫名添了兩分躁意。
陸九霄三日未歇好,此時眼尾泛紅,著一張臉道:“怎的還未來。”
尹忠往窗外瞥了一眼,“屬下去看看。”
說罷,他徑直離了院子。
而就在一刻鐘前,胡掌柜正攜人前往婦人家中。
婦人記得胡掌柜,狐疑問了來意,一聽他要買玉,才半信半疑開了屋門。
說來,上回為何典一半便跑了路,還不是因這掌柜的磨磨蹭蹭,一塊玉,又是拿凸鏡細看,又是盤問這玉的來歷,翻來覆去,頗有一種試圖將這玉占為己有的意思。
并非不識貨之人,這塊玉無論材質、還是雕磨都十分嚴,沒個百來兩,決計不可能出手。
只怕這掌柜價,才揣著玉跑了。
誰想他竟又找上門來了?
胡掌柜笑笑,彬彬有禮道:“上回夫人跑得快,還不容我估個值便沒了人影,我回到家中思來想去,那玉絕非凡品,我家主子又是玉之人,恰今日在錦州,便想讓夫人帶上寶玉讓主子瞧上一眼。”
說罷,胡掌柜故作高深道,低嗓音道:“夫人不知,我家主子家財萬貫,若是這玉真能了他的眼,只怕要比估值翻上十倍不止。”
這話一落,面前的人眼都直了。
很快,胡掌柜便將請上了轎。
須臾之后,馬車便穩在閑安巷,胡掌柜領著人前往前院小室。
宅子致面,可小徑上卻并無丫鬟婆子,難免顯得肅穆駭人。
婦人腳步微滯,遲疑一瞬,眼前的胡掌柜已開帷幔,“夫人,請。”
只好惴惴不安地踏進小室。
與此同時,“噔”一聲,陸九霄擱下手中的茶盞,側去。
倏地,男人眼眸微瞇,扶著茶托的指尖滯了一瞬——
“欸這不是……”秦義“嘶”了一聲,盯著低低道。
眼前這個人,正是那日從京郊歸來之時,在一間鋪子里見著的婦人,孫氏。
孫氏亦是一怔,愣愣地著陸九霄。
雖只見過一面,但這個男人的骨相皮相,以及渾那富貴勁兒,任誰見過,都不會忘。
手足無措道:“你、你——”
“玉呢?”陸九霄臉暗了暗。
孫氏訕訕,只以為人不記得。不記得也好,忙從秀囊中掏出一塊層層包裹的方玉,小心遞給胡掌柜,還囑咐說:“小心拿,別磕著。”
胡掌柜應了聲“欸”,呈上給陸九霄過眼。
這呈上的角度正正好在斜投的影之下,那玉碧綠通,似都能通過玉佩投在掌心上。那正面雕刻的一個“忱”字赫然在目。
陸九霄接過,翻到背面。
玉佩背面雕刻著竹葉樣式的紋路,左下角還有一個微小的豁口,眼瞧不請,需得用指腹去挲才能發覺。
陸九霄額心跳了一下,本就因歇息不足而泛紅的眼尾,似是更深了一分。
一室眾人,唯獨他失了神。
玉佩可以造假,紋路可以模仿,唯這小小的缺口,假不了,也仿不了。
這是他十四歲那年與賀忱比劍手之時,鋒利的劍刃劃過玉佩時留下的口子。
那時候,他知曉這枚玉是賀忱出生之際,賀祿鳴特尋宮中工匠所制。賀忱自佩戴,珍貴無二。
他因而心生愧疚,翻遍了全京都手藝頂好的工匠,意圖將這豁口補上。
可當年制這塊玉佩所用的玉石,乃是西域進貢的千年水玉,紋路與澤皆是獨一無二,其余玉石,皆不適用。
是以,殘缺至今。
一時間,小室闃無人聲。小爐上的茶燒得正沸,“茲茲”作響,聽得都人瘆得慌。
孫氏咳了聲,試探問道:“這、這玉可是好玉,這位公子買是不買?”
陸九霄倏然抬眸,視道:“我問你,玉是從哪來的?”
“什麼從哪來的?喲,可不是我說,我若非家道中落,日子貧苦,才不會將祖傳的玉佩當出去。”
“你確定,這是祖傳的?”男人眉間惻惻地挑起,角下意識彎了兩分。
識相的,都知曉他這是怒的前兆。
“那是自然,你、你若是不買,就將玉還——”
孫氏話還未盡,那廂的人猛一拍桌,驀然起,一側的護衛拔出佩劍,鋒利锃亮的劍刃便這麼毫無征兆地嫁在了孫氏布滿頸紋的脖子上。
孫氏瞪大了眼,嚇得僵了子。
“我再問你一次,哪來的?”陸九霄走近兩步。
孫氏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兩都在打。可饒是這死到臨頭的架勢,也只以為對方是想價。
于是,佯裝鎮定道:“我說,我說我說,這玉確實非我家中祖傳,可、可即便如此,也是塊好玉啊!就是不值個兩三百兩,至,至也得有一百五吧!”
“一百五?”秦義樂出聲兒,將劍刃抵得更近些,說:“你可知這玉的來歷?這玉的主人故去多年,我們主子正查不到殺人兇手呢,好啊,這可是你自投羅網,走,跟我去府說清楚!”
見被唬住,秦義便要去拽。
“殺人兇手”四字將孫氏嚇得當即跌下子,吞咽了一口唾,連連搖頭,“這不可能!這、這玉也不是我——”
說此,孫氏一個激靈起,朝陸九霄道:“對,這塊玉是五年前一公子買藥時抵下的,且也不是我所收,你不是與我家阿葶相識麼?你要問,也該去問那丫頭,這玉可是經之手收下的,我什麼都不知曉,不知曉……”
聞言,男人一怔,眼眸微瞇,“什麼經之手收下的?”
孫氏戰戰兢兢避開秦義手中的劍鋒,三言兩語說了個大致。
約莫是五年前的冬日,兒子沈高燒不退,孫氏沒了法子,只好差丫鬟去將正在藥行的沈延喊回了家中。
那日,留了年僅十一的沈時葶在藥行。
待傍晚時,孫氏去藥行接回府用飯,便見獻寶似的捧出一枚玉佩,聲氣地問,“阿娘,好不好看?”
孫氏當即嚇了一跳,那玉一看便非凡品,趕忙捂住玉佩,張問:“哪來的?”
小丫頭拽著沾了墨的狼毫,用狼毫筆尖指了指早已沒有人影的木門。
說,是個模樣俊朗的哥哥,一時掏不出銀子,便將玉佩抵在此。
孫氏也并非想貪下這玉,亦是好生看管了許久,等著人來贖回玉,可這一等就是幾年,又急需用錢,拾掇件時在箱底發現此,才想著將它當掉。
誰知,會惹上這種麻煩呢?孫氏心下戚戚。
聞言,陸九霄眸沉沉地盯著瞧,口吻慢慢道:“要是有一字虛言,你就死了。”
孫氏又是背脊一涼。
陸九霄踏門而出,徑直往后院走。
云袖正蹲在寢屋門外的青苔石階上,著草葉子百無聊賴地著螞蟻窩,見他來,當即站穩了子。
“主子。”規規矩矩讓開道。
就見男人面冷清,經過時似還攜著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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