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深秋初冬之際,霜凝宵寒，宋奾一早醒來便覺一陣涼意颼颼，多添了件夾襖才敢出門。

飯桌上米粥還冒著熱騰騰的香氣，尤四娘給舀了碗,宋奾捂在手里,瓷碗傳過來的溫暖。

“娘,我今日還得去一趟商會。”

往常尤四娘這時候總會念叨上一兩句,今日卻是安靜地出奇。

宋奾以為子不舒服，連忙放下粥碗，“娘親您怎麼了？”

尤四娘低低嘆氣,告訴，“昨兒夜里長公主去了。”

雖早料到了會有這一日，可聽見消息時宋奾仍是了,怎麼會這麼快。

出門時才發覺街上空空,也不知是因今日突然冷下來還是因長公主的過世。

“二娘，我們還是先去繡坊？”龍邦問。

“嗯，繞一繞。”

這一繞就繞到了長公主府。

大門前白綾白燈籠都掛上了，前來吊唁的各府馬車整齊排著,門口有人披著孝麻接待。

宋奾看見了秦奕嫻，扶著邊人才勉強站穩，眼眶通紅，神哀戚。

宋奾默默等了一會,進不去,只能以這種方式表達哀思,但愿長公主來生順遂。

到了繡坊,張叔告訴今日休市,所有經營店鋪一律關閉。

宋奾直接去了商會。

烏起隆與邦卓幾人都在,都是一副神凝重的模樣。

“宋姑娘來了。”烏起隆提起幾分神招呼，“今日休朝休市，就連衛大人也告了三日假，咱們可是徹底閑下來了。”

當今圣上是長公主一手帶大的，長公主辭世，盛京休朝休市，可見倆人深厚。

衛凌自小是長公主最疼的外孫，告假三日并無意外。

宋奾在商會里坐了會，與邦卓幾人說了幾件事后便回了家。

小月倒是十分高興，“趁這個機會二娘也好好休息休息吧，我瞧著您都連軸轉了快半月了，這哪是人能吃得消的。”

極度疲勞過后，人一閑下來就什麼都不想做，宋奾亦是如此。

天氣雖寒，但還沒到燒炭的地步，宋奾沒有睡意，只裹著小毯子在貴妃榻上坐著，手邊有雜書也放著刺繡的小籃子，但就是不想，這一坐就坐到了天逐漸暗沉。

晚上曹娘子拿著賬本來了一趟，笑容滿面。

“二娘，我今日閑著就算了算咱們新繡坊的賬目，您看看。”這回曹娘子沒讓猜了，賬冊翻到最后一頁，上面一串的數字讓宋奾看花了眼，終于有了些笑意。

宋奾問：“作坊的出賬呢？”

曹娘子立馬報了個數字。

新繡坊開了大半月，就算減去作坊全部的投也剩下一些來，長此以往，這繡坊就像是個金蟾蜍，只會不斷往外吐銀子。

不過宋奾還是叮囑了幾句，“曹娘子，咱們賺越多，外面眼熱的人就越多，你切記讓兩邊的人都小心些，多長個心眼。”

“哎，這道理二娘你不說我也懂得。”

“還有，月末的時候你拿出利潤的兩五來給我，我存到謝家的銀莊帳頭里。”

這事宋奾早跟曹娘子說過，沒說什麼，就是覺得有些可惜，“兩五呢，怎麼的要給這麼多。”

“商人憑信用做事，當初說好的事不可毀約。”

“行。”

日子一過，盛京城重新恢復了熱鬧，那日寂靜仿佛只是曇花一現。

初冬時節天總是黑得比夏日要快，眼見太沉了下去，宋奾合上那本記載了東夏歷年來商貿糾紛的冊子，回家。

早上出門前尤四娘說了晚上會親自做飯，宋奾好久沒吃過娘親做的菜，下馬車時心愉悅。

剛走兩步，小月拍了拍的肩膀，順著手指的方向，宋奾看見了在黑暗里的衛凌。

倆人大概幾丈遠，宋奾依稀察覺到一沉重的氛圍。

白亦著急開口解釋，“二娘您別誤會，郎君說覺著屋里悶讓我推他出來走走，芳華巷離這兒不遠，我們只是剛好經過。”

衛凌沒阻止白亦的話，只是靜靜看著自己。

以前在將軍府時就知，衛凌子固執，衛海奉與端容郡主的話很聽得進去，唯獨長公主能勸他幾分。

長公主過世三日，他告假了三日，他此刻心底應當是不好的。

宋奾抿了抿，開口，“你用過飯了嗎？”

衛凌搖頭。

“那一起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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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四娘見到倆人一起進門，整個人驚訝得不行，可見兒臉上一片淡然，便也沒多說什麼。

衛凌坐在椅車上問候，“夫人。”

尤四娘其實還是有些不舒服的，自己兒了那麼多苦都是因他而起，雖過了這麼些年，但若是宋奾心里的結放不下，那自然不會放下。

尤四娘不經意瞥了眼宋奾，只見已經坐在了桌子旁，只好應了聲，朝小月道：“去添雙碗筷來。”

飯桌上尤四娘與衛凌倆人氣氛沉悶，宋奾卻不同，吃得津津有味。

一抬頭，見倆人都看著自己，“你們怎麼不吃？衛大人，這些都是我娘親做的，你試試看。”

衛凌終于了筷子，后白亦頓時松口氣。

這三日衛凌一直在長公主府靈堂守靈，每日的飯菜送進去是什麼樣，拿出來還是什麼樣，他一口未。

衛凌慢條斯理用完了一碗飯，宋奾瞧見他碗空了，讓小月再給他添了一碗。

他只是看了一眼宋奾，沒說什麼，繼續用飯。

碗又空了，宋奾還想喊小月，衛凌輕笑著制止，“阿奾，我飽了。”

“噢。”

后白亦眼眶一下通紅，他家郎君不止吃了飯，還笑了，這麼多日來，第一回笑了。

他沒忍住，背過去淚。

一頓飯吃完，尤四娘趁著收拾碗筷的功夫將宋奾了出去。

剛才倆人那些小作看得一清二楚，不免有些擔心，害怕兒再次誤歧途。

“阿奾，你怎麼好好的還把人帶回來了？”

宋奾知曉想問什麼，繞過那些拐彎抹角，直接道：“娘您放心，我對衛凌并無其他，只是今日特殊，而且眼下商會里許多事都得靠他，我不能裝作看不見。”

“當真？”尤四娘有些不信。

“我都答應您去相看了，還能有假？”

這樣一說尤四娘就放下心了，那周先生十分滿意，如今宋奾也見了兩回，倆人間應當有戲，衛凌現下大概是翻不起什麼浪來。

宋奾重新回到屋子時衛凌正拿著放在榻上小幾的小酒瓶把玩。

聽到聲響，衛凌回過，酒瓶還在他手里，他道：“今日打擾了。”

“沒事，長公主后事都安排妥當了？”

“嗯，舅舅他們早有準備，一切都很順利。”

屋子里沒有其他人，窗戶還開著，猛地灌進來一陣涼風，宋奾便走過去關上，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件小毯子。

宋奾遞給他，“晚上涼，你蓋上。”

衛凌接下毯子，朝他手，“酒瓶給我。”

有時候晚間會睡不著，睡不著時喝兩口熱溫酒會暢意許多，這小酒瓶就是昨夜留下來的，宋奾暗惱，怎的青姨也不收走。

衛凌低聲淺笑，“沒想到阿奾還喜歡這個。”

“你別誤會，我只是用它來助眠。”

宋奾這會兒想起了烏起隆所說的他滴酒不沾的事，而衛凌想的卻是與和離時喝的那許多酒。

倆人幾乎異口同聲：“阿奾”

“我有些”

衛凌便道：“你說。”

宋奾卻不想說了，其實大概能猜到一些。

宋奾這會兒坐到了桌子旁，用指腹了茶壺的溫度，隨后洗杯，倒茶。

微微側著臉，作輕慢，神和。

衛凌一瞬不瞬看著，心里慨，阿奾到底心底良善，若不是外祖母過世，他哪能進得了的家門，又哪能見到這副溫的場景？

他本不該過多打攪，可那時心里卻起了些貪念。

“阿奾。”他喚了一聲。

宋奾停下作，回眸，“嗯？”

衛凌心臟仿佛停止了跳，那一眼，直接刻進了心里。

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道：“當年是個誤會，我沒對奕嫻做什麼。”

“我知道。”他早解釋過，而且那麼明顯的事，誰會看不出來。

“我那時知曉了荷娘的存在，腦子有些不清醒，但總歸是我的錯，沒能控制好自己。”

個中緣由自是不能與細說，若是當時沒有那麼多事，他未必會簽下那張和離書，會放走。

酒，不能再。

沉默了會，衛凌雖沒明說，但也印證了心中所想。

宋奾不想再細談下去，遂問道：“荷娘是你親生母親嗎？”

衛凌猶豫片刻，終是說出了口，“不錯，荷娘是外祖母邊自小跟著的小丫鬟，十分得寵，常常跟著外祖母進宮面圣，直到一日，皇帝認錯了人，臨幸了這個小丫鬟。”

衛凌才說了一句宋奾就驚得捂住，連忙往外看去，好似還覺得不夠，起走到門口左右，隨后將門關上。

衛凌看著一連串作不由笑開，繼續道：“我此前曾與你提過一回，為了保全我，提前生產，外祖母將我抱給了生下死胎的端容郡主。荷娘隨后離京，再也沒有回來過。”

宋奾那時只知他不是端容郡主的兒子，如今怎麼，他居然不姓衛，而是皇子？

想起僅有一面之緣的皇帝，那時就覺得倆人眉眼見有些相似，原來竟是這樣。

而衛將軍常常念叨衛凌不配為衛家子孫，倆人無論格樣貌都沒有一點相像，他是不是也早知了這件事？

“你早就知道了？將軍也知道？”

“沒有，父親不知。”衛凌搖頭，“我亦是到了揚州才查出來。”

宋奾又驚了，在揚州時他跟個沒事人似的，現在更是，穩穩當當坐著首輔之位。

這麼大一件事，他為何能如此泰然？順口就說出來？

一時腦子混的很，想不明白。

“你告訴我這些，不怕我說出去嗎？”

“阿奾，這個世上，我只信你。”

他言語真摯，宋奾知道他看著自己，可不敢與他對視。

宋奾忽略了這句話，問：“你打算怎麼做？”

雖不涉及政事，可盛京，總能聽到些傳聞。

太子親政，很得圣上歡心，而太子一黨明晃晃的與衛凌是敵對關系，只是這一兩年來盛京十分安寧，甚至比之前要繁榮許多，老百姓們當然不會過多關注那些不相干的事。

但現在衛凌想要那個位置，并無不可。

宋奾不免想得遠了，要是兩方斗起來，太子最終順利登基，那與衛凌捆在一起的南洋商貿又該如何自？

不冷汗涔涔。

衛凌彷佛看出了的擔憂，安道：“他們若是不及我的底線，自然是相安無事。”

他知曉真相那一刻沒覺得多驚訝，反倒是理解了外祖母為何那樣堅持瞞著他，至于什麼父子關系、兄弟手足他更是不稀罕，缺失了二十六年的東西，一朝一夕間如何補得回來。

在外人看來宣帝待他很好，他給了自己機會，甚至讓自己坐上現在這個位置，可實質上呢，一個皇帝又能有多真實意？他說到底不過是個趁手的工。

宋奾定下半顆心，向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他上背負著的那些都是不能想象的。

“阿奾，一切都不會變，商會那邊的事你放心去做。烏起隆等人不日就要啟程回南洋，屆時商會全權給邦卓，你們若是遇到困難，可以隨時來尋我。”

他補充一句，“這些事事關兩朝友好，不為私利。”

宋奾還懵著先前說的事，他又一下扯遠，只能怔怔應了個“好。”

衛凌轉了轉子，靠近一些，“今日多謝，你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