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機場航站樓。

出口，殷果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手邊，坐到一旁空座椅的右面、最里的一個。這幾排座椅零散坐著來接機的人，只有一個是剛下飛機的。

在看手機上的時間，還早。

他乘坐的航班沒有衛星wifi，網絡聯系不上，僅能用時間推移來計算，他已經飛到了哪里，還有多久會落地到中國。

林亦揚要回來了，徹底歸國。

殷果那一趟航班回來不僅僅是一個選手，大家拉著行李先后從出口走出，低聲流，笑著，男人大多沒換服，多套了一件休閑西裝外套就趕了飛機，孩們也都帶著比賽的妝，湊一幾撮，有的手里提著球桿盒，有的擱在行李箱上，吸引了不路人的注意。

最后走出來的，是著樸素，全套著運服的裁判們。這些裁判在場上都要求西裝革履，一站站整天，累得不行，所以離開賽場后最快換裝的就是他們。

七八個裁判里，走在最前面的是裁判組的老大，林霖。因為了一個大手修養了全年，這是病假后第一次從頭到尾執行判罰。

林霖很快看到在角落里的殷果。

這是出道僅一年，在國九球、八球和世界花式九球排行榜排名躥升飛快的新人王。眼睛特別大，但因為低頭，被到眼前的劉海擋住了，穿著豆連帽衫和白牛仔，兩差著，乖乖坐在椅子上，捧著手機一不地盯著屏幕在瞧。

林霖猜在走神，也知道在等人。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會有很多人要趕到這個機場，到這個出口來，接的是同一個人。

“還沒正式打過招呼，林霖。”

殷果抬眼，對笑了笑：“在杭州我們就見過了。”裁判組老大，怎麼會不認識。

“不一樣，”林霖一笑，“我是東新城的林霖，和林亦揚一起長大的哥們。”

殷果笑笑，和對方握手。

覺林霖攥得力度大的，是那種，仿佛遇到家人一般的親近握手。

兩人的關系仿佛被一下拉近了。

“我聽說你做了個大手？剛回來就帶這麼大的比賽，吃得消嗎？”殷果在林霖落座后，小聲聊了起來。

“還可以，其實還想休息一個月，但這個公開賽太重要，上邊不讓休息。”

兩人又說了兩句不痛不的。

林霖突然開起了林亦揚的玩笑，問：“你悄悄告訴我，林亦揚是不是在國欠高利貸了？這次出山這麼瘋？”

殷果一聽這話，即刻就懂了。

說的是他排名一直在飆升，掃獎金的能力也讓人瞠目。有人估算過他在各大賽事的獎金，英鎊和金加和，已經積累了兩百萬金。

作為一個暫住國外的華人選手，在去年憑空而出，單打獨斗、現各大國際賽事，不是斯諾克比賽，只要賽程日期不和斯諾克撞上，連九球和八球比賽也都不放過，十分見。

有些九球選手喜歡兼顧八球，但鮮和斯諾克一起來，林亦揚這種太稀有了。

有能力的人在低谷時，還有另一種更切的說法蟄伏期，有伏就有起。

在漫長的十幾年里他沒有一日放下球桿，風雨無阻，生病不斷，始終有一個球臺陪著他。他也許把自己藏了很久，卻從未放棄這一生熱的東西。

***

在另一架航班上。

客艙的燈全滅了，窗戶也都被機長調了深藍。

乘客睡著了九。

林亦揚從洗手間出來，看到零星的幾個位子上的乘客還在看電影。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隔壁的大男孩孫堯漫睡到中途也醒了。

“嫂子肯定來接吧？”孫堯抱了被子，懶洋洋地倚在那問他，“上回見還是在公開賽了，都快忘了長什麼樣了。”

“不一定趕得上。”他說。

上飛機前，殷果還在比賽，兩人沒來得及通話。

林亦揚戴上耳機，挑來揀去，找了個老文藝片看。開頭的字幕配樂很干凈，吉他弦被撥，鼓聲在背后，那的吉他音漸漸大了，像籠住了幾萬英尺高的天空和機艙。

過去這一年，有幾次殷果生病都沒告訴他，一次高燒不退三天，也照舊按時準點和他聊天視頻，滴水不地瞞著。有回帶病比賽，還是吳魏聽北城人說的，他問，第一反應是張地寬他：“以前沒有你，生病也是自己，吃藥就好了。”

最后小聲撒了兩句，說很想他，視頻里像假的，都快忘了他真人是什麼樣了。

他們用三百六十二天來柏拉圖，文字語音著來，視頻也沒斷，可真正就見了兩回，分別在兩人生日前后。

殷果生日那天，原本要和家人過，被林亦揚一個驚喜整蒙了，草草編了謊話說是大學同學一起慶生，飛奔去了林亦揚下榻的酒店。

那是兩人從國分開后的初次相見，都太想念對方，很有沖做什麼，可剛好不方便。那天，長久異地思念的折磨讓他們更像是長久網、不了解彼此的網友。

乍一見相對，生疏地沒話說。起先十分鐘，倆人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在書桌旁坐著，聊著七八糟的話，只差說到新聞聯播中關系了……

最后也不知怎麼就抱上了。別說是，林亦揚自己都會恍惚，這真是自己的朋友。

覺太陌生，像摟著個陌生的姑娘。那天兩人用了一切方法取悅對方。像在證明，你看我還你，也像在拼命證實著，你也還在著我。

就算生活前行，邊有無數優秀的男人和人會出現，都只是著你。

那晚，殷果舍不得回家，始終在玩他掌心里的薄繭，還在說著，下回要算好日子見，要不然白跑一趟太虧了。林亦揚被逗得直笑，在想，自己怎麼撿到這麼個大寶貝的。

后來林亦揚生日，殷果按賽程是在新加坡，自作主張在比賽后一分鐘沒休息，

獨自一人從新加坡結束比賽，再飛去華盛頓見他。

兩人哪兒都沒去，就在林亦揚的公寓里呆了整整兩天，除去跑了一趟超市，吃飯都是自己做。那兩天兩人很瘋，從床上到書架上，甚至在窗臺上都在做。后來房間里弄得一塌糊涂，殷果覺得床單都沒法再看，趁著他去買晚飯，自己手洗了一遍床單，還把他的臟服都用手認真洗了一遍，再讓林亦揚拿去洗房機烘干。

送去機場前，殷果想給他做頓飯，問他吃什麼。

林亦揚回說：西紅柿打鹵面。

殷果比他年紀小很多，沒怎麼吃過這道老輩在資貧乏年代熱衷做的面，搗鼓了半天，還真做出來了，紅紅黃黃的鹵澆在意大利面的細面上，用筷子均勻地攪拌妥當了，喂了他好幾口。最后盯著他，看他吃完最后一面，不舍地離開了公寓。走前，把他那件白的t恤也帶走了，留下了一件新買的，相同字母設計的黑底t恤。

后來他把烘干的床單重新鋪好，才想到，傻乎乎的殷果只盯著床單看，忘記被套和枕套也都被折騰得沒法再用了。

他想洗，又不想，就這麼點留下的味道，洗了，就沒了。

***

殷果和林霖是第一批到的兩個人。

十一點多，吳魏開車帶著陳安安和范文匆趕到，差不多半小時后，江楊的飛機也落地了。昔日的兄弟們，不管如今的球社老大，還是賽場教練組老大，或是依舊在叱咤賽場的知名選手，全在這個深夜里，匯聚在了三號航站樓里。

殷果是這群人里最小的一個。

大家聊的時候，吳魏怕覺得生疏，在江楊的授意下，特地坐在殷果邊，陪說話。

起先說的無關要的，后來，吳魏咳嗽了兩聲：“你家知道林亦揚的存在嗎？”

殷果搖搖頭，也犯愁。

表哥給一個意見，在林亦揚沒回國前先不要提，盡量不要讓麻煩提前。等回國后，找個合適的機會，孟曉東是打算親自出面，甚至要拉上自己父親出面，給林亦揚說。

“你知道吧？當初你媽是裁判，也是協會領導。”

“嗯，”頷首，“我還知道，賀老為他和我媽也鬧過不高興。要不是賀老在，他當年會被賽一年……不止半年。”

“真的？”吳魏驚訝。

“你不知道？”也驚訝。

“這我哪兒知道。”一個是協會領導，一個是球社德高重的老先生，兩人吵架這種事怎麼會讓當年還是初出茅廬的幾個選手知道。

殷果想想也對，連表哥都是聽說的，而是聽爸媽聊天說的……

林亦揚這一年開始復出，家里沒提這事，殷果爸爸早年也是搞育的，后來下海做生意賺了不，但骨子里依然是心向昔日理想。爸媽提到林亦揚，說得那些話，殷果要不認識他，肯定會認為他是個目無法紀、恃才傲，財如命，沒有育和競技神的男人。

“他慘了。”吳魏輕聲慨。

各方面都慘，一是殷果這里，剝幾層皮都不見得能被人家家里接，二是殷果媽媽步步高升，早就去育局做領導了，想在國發展也慘……

殷果其實猜得到，林亦揚這一年在外邊打比賽，就是想在拿到好績和資本前，避免直面沖突。但殷果了解自己爸媽，好績不算什麼，尤其是殷果媽媽家那邊的親戚，大部分都是搞育的，多好的好績都有，在這個家庭里不太被稀罕。包括殷果自己，每次公開賽都會拿到獎牌的績，在家里也沒什麼被表揚的機會。

兩人從沒流過這個話題。

不想他一回國就面對力，有些事，等必須要解決時再面對好了。

凌晨三點多。

航班延誤了十幾分鐘降落到了機場。

殷果和大家都在出口等著。

這個時間，出口外等候的人沒白天那麼多，大家在銀圍欄外，站了一排。殷果挑了個角度最好的位置，能瞧見海關安檢儀，還有遙遙可見行李運行帶……

漸漸地，出來的人多了，都是這一個航班的。

在神疲倦，腳步匆匆的旅客當中，殷果很快認出了林亦揚。他的高優勢很明顯，除了同一個航班而來的老外，就屬他最高，戴著黑帽子，背著那個萬年不換的運背包，還有黑的休閑上，從出口走出。

他推著一輛行李推車，上頭扔著自己和同伴的四個大小不一的行李箱。每個都摔得痕跡斑斑，滿了托運標簽，像是他過去一年集賽程經歷一樣醒目。

在看到殷果時，他腳步慢慢停住。

所有的兄弟都在，還有。

在人群里，扶著欄桿在對自己笑，只有那一塊的景是有的，余下全是黑白的，不重要的。好像劉海比上次見長了，頭發也長了，披到快及腰，也拉直了，豆沙的連帽衫將臉襯得更白更小了。眼睛里都是淚水，笑容卻在臉上。

“看頓挫見他媳婦那樣兒，”范文匆沒忍住，對陳安安悄悄耳語，“三條都直了吧？”

陳安安瞪了一眼范文匆。

“姑娘聽不見，”范文匆又嘀咕，“我聲兒小著呢。”

殷果眼里的水不下去，用手背抹了抹，扶著到口的欄桿對他揮了揮手。林亦揚徑自走到面前，隔著欄桿，給抹掉了眼淚。

兩人相對著，久久著。

竟是誰都沒先開口。

“最近有人追你沒有？說給我聽聽。”他笑著低著聲，當著眾人問。

大家在殷果后全笑了。還是老樣子。

“嗯”了聲，帶著濃重的鼻音，故作輕松地配合他:“就是沒太記住長什麼樣，都沒你帥。”

他笑：“你是只看上我臉了？”

再“嗯”了聲，和他對視著，眼淚開始不停往下掉。是因為太激，開心得沒法控制自己。林亦揚瞧笑著哭的小模樣，心里一鈍鈍地痛，隔著欄桿給了一個用力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