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正旦兩日,都是極盛大的慶典。正事要,那兩天就不計三十日,依舊算是戴上了。”
這麼好說話,薑鸞反倒不敢相信。
自己卸了鐵護腕,著松快的手腕,一邊對著璀璨奪目的燈山喝酒,一邊狐疑地瞄著邊的人。
看來看去,意外發現了一件事。
裴顯在極其專注仔細地看鼇山。一組組的燈看過去,許多常見典故的燈組,鵲橋相會,嫦娥玉兔,年年燈會都有,見多了的人掃一眼便過去了。但裴顯不是這種略的看法。
他看得極細致。看鵲橋,看玉兔,看牛郎扁擔裡挑著的娃娃,看嫦娥背後的明月,不像是見多了的人,倒像是初次見識燈會的看法。
薑鸞在旁邊瞧著瞧著,詫異起來。
“河東沒有鼇山嗎?”猜測著,“就算沒有鼇山,河東幾大城,過年時的燈會應該也是有的吧。”
裴顯的視線盯著遠的明亮燈山。
“燈會自然是有的。”他還是那副尋常篤定的口吻,“大城小城裡都有。就連邊關屯兵的邊城也有,規模不等罷了。”
薑鸞聽得更納悶了。
“那你怎麼像是極看燈會似的?”比劃了一下,“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的那種看法。只有頭次出門看燈會的小孩兒才會盯著不錯眼地看燈。”
這回他的視線終於從明亮燈火轉回來,在上轉了圈。
“殿下觀察細致微。”裴顯並沒有否認,“確實極去看燈會。沒想到偶爾疏,就被看出來了。”
他今天出奇地好說話。一定是夜裡喝多了酒,出門時又被門板夾了。
薑鸞喝了口甜甜的果子酒,繼續猜測,“是不是你小時侯在河東祖宅,家裡管教得嚴厲。”
裴顯不答,視線又轉回去,沉沉地盯著鼇山。
薑鸞喝了不酒,看夠了燈,瞅了眼側難得陷沉思的人,揚聲秋霜把今晚特意帶出的一卷卷軸拿過來。
拿過筆墨,在亭子裡的石桌上鋪開了,借著燈火寫下,
【臘月二十九。天無雪。
宮中搭起壯麗鼇山,二兄過年得以賞燈。前日告知二兄,病榻前喜悅拍手大讚。我今夜觀鼇山盛景,亦何嘗不是舊事夙願——】
裴顯耳邊突然安靜了好一陣,他覺蹊蹺,視線從遠的鼇山收回,注意到薑鸞趴在石桌上寫寫畫畫。
兩人隔著三尺,坐在空曠的亭中,不遠不近,彼此說話無妨礙。這樣的距離正是他想要的,他閑適隨意地問,
“殿下寫什麼?”
薑鸞寫完了最後一筆,吹幹了墨,把卷軸原樣收起,給秋霜拿下去。
“沒什麼。無事時寫些隨筆,記錄邊二三事。”
記錄隨筆是文人墨客常見的風雅小事,裴顯並未放在心上,視線又轉了回去,
“隨筆是雅事。就是要慎重保管,莫要落有心人手中。”
“沒寫什麼要的大事。都是些瑣事而已。”
薑鸞擺擺手,鼇山盛景賞夠了,護腕的事也意外地談好了,起就要走出八角亭。
走了幾步,停步回頭,瞄著裴顯扶欄遙燈山的側影。
“突然想開了裴中書?不找我的麻煩了?”
裴顯並不回頭,回答得依舊滴水不,
“殿下說笑了。哪有臣下找嗣君麻煩的道理。”
薑鸞站在原地,借著燈山進來的影瞧他的背影。
還是假。
無懈可擊的假面,進退有度的完臣下。
他之前疏遠怠慢,今晚又主靠近說話。他手裡仿佛拿著一把尺,過近了就疏遠,過遠了就靠近,尺的長度握在他手裡。
他今晚說了許多真話,但最想聽的真話,他偏不說。
不喜歡被人拿著尺子忽冷忽熱地對待。
他越是在面前假模假樣地遮掩著,越是想要撕下那層牢牢套在上的面,看看他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真心思。
薑鸞若有所思地停了步子,站在涼亭邊,提起一件事,
“哎,裴中書,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是。”
“京城裡的除夕夜有大熱鬧看。你第一年京,有沒有聽過送儺大戲。”
送儺是各州都常見的過年盛事,裴顯自然是聽過的。
“民間自發興起的驅邪儺舞,除夕夜跳到最熱鬧時,民眾萬人跟隨,河東幾大城過年時也都有送儺長龍。”
“對,各地都有送儺的熱鬧。但京城除夕夜的送儺隊有一樣傳統,肯定是河東沒有的。”
薑鸞笑意盈盈走出幾步,即將走下臺階時接了一句,
“京城的送儺隊伍從城南開始,浩浩經過所有三十八條主街,最後沿著朱雀長街,從南面宮門宮。太皇帝喜與民同樂,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民間參與儺舞的小孩兒們除夕夜都可以宮轉悠一圈——”
話音未落,裴顯已經應聲回頭,沉聲問,“當真?”
薑鸞心裡幾乎笑破了肚皮。
他手裡牢牢掌著京畿防務,京城外十二城門的防務歸他一人調度,就連開了大將軍府的謝征,也沒能從他手裡分去半點。
對於除夕當夜的京畿城防,想必他早早提前做好了準備,嚴防待命。
但只要是個人,就有疏。裴顯三月裡才領兵京,頭一年在京城裡過年,人算天算,也算不出京畿傳統的除夕盛事,民間百姓能正大明跟著儺舞隊伍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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