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鸞一眼就看見了今晚的不速之客。
正堂次客位的食案後, 端正跪坐著一名材魁梧的男子,穿著軍中常見的藏青袴褶袍, 三十出頭年紀,眉頭習慣地微皺著,眉宇間威嚴頗重,烏黑鬢角現幾點霜。
見薑鸞進來, 那名魁梧男子跪坐直, 叉手行禮,
“臣謝征,見過漢公主。”
薑鸞不客氣地走過去主位, 直接坐下, 輕松地打招呼,
“這位就是平盧節度使,謝節度了?久聞大名,未曾謀面,今日不知什麼風把謝節度吹到我的公主府?”
謝征答得倒是直接,
“臣自宮中來。聖人今日召臣謁見,半途中聽聞今日麒麟巷開漢公主府,又聽說來了許多賓客,懿和公主代皇后娘娘送來了賀儀,聖人便也賜下賀儀一份,命臣代為送來。又親寫手諭一封,命臣帶過來,當面宣讀給漢公主。”
說的是手諭,那就是未經過中書省草擬,未通過門下省審核政令,不算正式朝廷敕旨,而是廷直接傳達的皇帝中旨。
謝征如此說著,果然從懷中取出一封黃絹敕書。
薑鸞微微皺了眉,覺有些不對,並不立刻起去接,
“門外收了好大一份厚禮,原本想著謝節度出手好慷慨,原來是兩份,還有聖人賜下的賀儀?漢謝天恩。但手諭的事倒是奇怪。謝節度是外臣,怎的做起這等傳達中旨的廷事來了。”
說著,看了眼側坐著的裴顯。
裴顯領了‘參知政事’的職銜,每日政事堂議政,自然更了解今晚這道中旨的不合理,也正在皺眉。
謝征立刻起告罪,
“臣雖然是領軍的外臣,也知道不合規矩,原本在聖人面前婉拒。但聖人傳下口諭,今晚的中旨與朝廷政務無關,俱都是皇室家務事,臣又是皇后娘娘的族兄,可以宣中旨。臣不好再推拒,隻得領下了。”
薑鸞見他言語客氣,態度稱得上誠摯,雖說是鎮守一方的節度使,倒像是個溫厚的。
突然想起了謝瀾。
說起來,謝征和謝瀾是堂兄弟。
謝家這一輩最出挑的兩兄弟,從文的是個玲瓏心思的冰人,從武的倒像是個敦厚人,兩人除了筆的坐姿一模一樣,簡直不像是同一個謝氏出。
眼前這位謝節度,要麼確實個心眼實在的溫厚人,要麼是個極擅長偽裝的心機之輩。
薑鸞上下打量他了幾眼,不冷不熱地道,“那就勞煩謝節度,請出中旨,當眾宣讀吧。”
起出了庭院,領著在場眾多賓客,擺出香案,拜倒中旨。
謝征只是送來中旨,宣旨的監另有其人,展開手諭,聲音洪亮地一條條當眾讀出。
第一條,眾人就愣住了。
中旨裡指名道姓,調走了剛剛領了公主府親衛指揮使的李虎頭,重新指派了一人公主府。
新調的那人,赫然是裴顯麾下親信,如今領著北衙軍羽林衛職位,戍衛中的文鏡。
——即刻卸任北衙軍中郎將的職位,調公主府,領公主府親衛指揮使。
被點到名字時,後排聽旨的文鏡猝不及防,霍然抬頭。
“督帥!”文鏡口而出。
薑鸞在最前排聽旨,聽到後排聲音,回頭看了一眼。
裴顯的位置僅次於公主府主人,在薑鸞後半步聽旨,神紋不,抬手冷淡往後一,
“聽著。”
第一道中旨,公主府親衛調。
確實和朝廷政務無關,算是皇家家務事。
第二道中旨:漢公主出宮開府,后宮臨風殿關閉。
北衙軍中郎將薛奪,免戍衛臨風殿、兩儀殿職務,即日換防,戍衛懿和公主的景宜殿。
第三道中旨:懿和公主,先帝之次,慶毓令淑,稟閑[1]。
今有平盧節度使謝征,出鼎族,人品端方,堪為良配。即日賜婚,擇日出降。
最後一道中旨宣出,寬敞的庭院裡寂靜一片。香案後聽旨的數十位賓客雀無聲。
就連揣著手諭登門送賀儀的謝征自己也愣住了。
他顧不得旁人晦打量的視線,倏然抬起黝黑的眸子,盯著宣讀口諭的監不停開合的。
死一般的寂靜裡,眾多驚疑不定的視線,從宣旨監的上,轉向謝征的上,又緩緩轉向裴顯的上。
裴顯是太后娘娘那邊的外戚。
這次勤王之功,領下戍衛京城和皇宮的重任,京城裡炙手可熱的新貴。
但今晚繞過朝廷,直接頒下的中旨裡,第一道手諭,把裴顯麾下一名親信將調去了公主府。
第二道手諭,把裴顯麾下另一名將調出了朝廷三大殿之一的兩儀殿,改為戍衛公主殿室。
第三道手諭,把懿和公主賜婚給平盧節度使謝征。
謝征是謝皇后的族兄。
裴顯手裡掌著京畿防務。謝征手裡掌著京城外的五萬勤王兵。
□□地借力打力,打一方掌兵外戚,拉攏另一方掌兵外戚。
京裡的風向,又要變了。
一片漫長的沉默中,薑鸞站起,接過了中旨。
在後,淳於閑見勢不對,正在低聲勸誡懿和公主薑雙鷺暫避去水榭。
自從宣旨後,懿和公主的神便是一片空白。木然起,在所有人奇異的視線中,越過庭院裡筆直站著的謝征,在薛奪的護衛下去了後院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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