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沉默地著,眼眸中有星微水一閃。
“春花,你是最會說漂亮話的。我險些要以為,你并沒有飲下‘黃粱夢’,也未曾忘。”
天衢一震,陡然轉頭去看春花。
而竟然毫不意外,神未變,只淡淡一笑:
“阿葛,與理,倒也沒有那麼涇渭分明。我不與你敘舊,只同你講道理。”
窮奇仔細端詳,似乎想分辨出“黃粱夢”留下的確鑿痕跡。
良久,喟然一聲: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只是……還不夠。”
緩緩坐下,眼眸卻亮了起來,如黑夜里乍起的熒。
“我的底牌,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春花也不意外:“那你要如何?”
熒一閃——
“倘若我亮了底牌,你們不同意,我與蠡瑚立刻回轉大營,先殺甘華,再調集兵馬,強攻龍晶仙島。”
“若我們同意呢?”
“若天界答應,那我和蠡瑚,要和你——財神春花,訂下契。今后不論是天界、我或是海龍族,但有違契,不僅無存,魂魄亦要灰飛煙滅。”
“……”
春花還未說話,天衢已厲聲大喝:
“不行!”
他劍眉攢峰,面含冷怒:
“即便是要訂契,也該本尊來訂。一個小小財神,如何做得了天庭的主?”
……話說得這麼直白,未免傷了。春花輕咳了一聲,終究還是識時務地應和:
“那個……天衢上尊說得是呀。”
窮奇將牙刃往后一背,一腳踩在椅上,直指向春花:
“我只信。”
蠡瑚也十分意外,低聲道:“窮奇!你和一個小星君立契,萬一天庭棄車保帥,我們……”
窮奇漫不經心地咧開白牙:
“首先,……”手指一移,“對咱們這位天衢上尊來說,不是一枚能棄的棋子。反而他自己訂了契,難保不會有棄車保帥之舉。”
“更重要的是,”手指移回春花鼻尖,“這個人,比萬年的猴子還,絕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把自己墊進來。肯訂下契,我才能相信,天庭確有履約的誠意。”
斜睨著春花,輕輕哼了一聲:
“這是你教我的,忘了麼?只和自己信任的人做生意。”
天衢只覺怒氣按捺不住地向上蒸騰:
“窮奇,你未免太過張狂!本尊……”
“我答應。”
“……”
天衢話還未說完,春花已經簡單明快地合掌,話音擲地有聲。
他的怒氣拐了個彎兒,一頭撞在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子上。
“你胡說什麼?”
來之前答應過,若有變數,絕不輕舉妄。現在這算什麼?
窮奇委實怔了怔:“你……答應得未免也太快了。”
春花嘆了口氣:
“阿葛,你這樣謹慎,可見你那底牌對天界極為有利。你不擔心他們不答應,只是擔心他們翻臉不認罷了。”
“橫豎還有退路,大不了掀桌子回去打嘛。你且說來聽聽,若真能談攏,我與你訂契便是。”擺擺手,毫不避諱地將自己的打算說給對方聽。
“……”
天衢還要說什麼,一手輕按他手背:
“上尊,阿葛信我,我信你。你能訂的契,我便能訂。”
天衢一怔,垂眸去看兩人相之。
春花也察覺自己的僭越,連忙干笑了一聲,老鼠竄般把手了回來。
水帳中驟然雀無聲。
窮奇倚回座中,一時竟然無語。
在凡間,無論是生意場,還是雙陸局,陳葛總是輸給長孫春花。初時是不服氣的,覺得全憑口舌與詭詐。后來跟得久了,多明白了些。眼辨機要,心懷至誠,舍得利害,謀則無敵,余下所有,不過話語機鋒罷了。7K妏敩
灼灼著春花,只覺心底一點一點溫熱起來。
忘者固然忘,卻不會丟失自己。對有者,亦不會忘記曾經的點滴。
“春花……”
窮奇的指尖在玄武巖案上輕輕劃了一個圈,陡然一叩。
“我的底牌,就是‘黃粱夢’。”
放下牙刃,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渾散發的戾氣瞬間卸去了一半,偏于邪的容瞬間明艷起來。
“我與化蛇,都誕生于數萬年前那場洪荒大之中。生來無親無偶,不識真。同在天涯淪落,所能相依者,唯有彼此。但天道既生我等,卻又令我們不得相,相聚則凡間洪澤千里,黎民遭殃。春花,你說,這天道,對我們公平嗎?”
春花默了默。反倒是天衢沉聲回道:
“世間從來不公,所以才有天界諸神,從蕪雜塵世中搶出些許公平。你們要,黎民要活,哪個更該得公平?”
窮奇卻沒有反駁。
眼睫輕垂,閃了幾閃,才輕聲道:
“你這話,我從前是聽不進去的。到人間走了一遭,竟然有些明白。”
凡人無能無用,庸庸碌碌,卻活得有意思。從前的窮奇,視凡人如螻蟻,但如今那些螻蟻之中,亦有曾深深在乎的人。
窮奇嘆了一聲:
“那三個條件,我重提一次。”
“一,釋放化蛇。天庭承諾,除非他出塔后再為害黎民,不可追究于他。二,魘龍必須歸還海龍族。三,飛龍族水君之位,必須罷免。”
“……”東海水君豎著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三個條件,和之前的不是一模一樣麼?”
窮奇輕蔑地看他一眼,繼續道:
“作為換,我與蠡瑚亦承諾三件事。”
“其一,海龍族索求魘龍,只為自保,不再飛龍族欺辱。故此得魘龍后,海龍族愿天庭監管,承諾絕不以魘龍之力欺侮飛龍族,更不會對抗天庭。其二,飛龍族遜位之后,海龍族承諾絕不落井下石,兩族以百颶仙島為界,劃島而治,停戰止戈。”
停頓了一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其三,我窮奇,甘愿飲下‘黃粱夢’,忘絕,剝去靈,凡間為人,與小藍……”
眸中水微盈:
“……與化蛇,死生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