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吳王府,萬籟俱寂。風麟軒被神無果的靜謐包裹著,只有更的點滴,提醒著人們現實的存在。
王府的婢再看了一眼床榻上,世子的呼吸悠長而淺,顯然已陷了睡。
婢吹滅了燭火,轉出門,將門扇闔上。
王妃雖吩咐了世子房里不能斷人,但婢們都知道,世子吃的藥里有一味致人無力昏睡的,夜里絕不會醒,既如此,又何必枯守。
黑暗中,阿九屏住呼吸,靜聽著腳步漸行漸遠,無聲地坐起。
他下床出門,穿過幽黑起伏的樹冠,如盆大口的月門。他門路,留意地將自己藏在影中,避過了好幾撥巡夜的侍衛。
他跟隨著直覺,穿過假山、回廊和花榭,來到一面舊墻邊,彎腰推開幾片看似隨意安放的木板,果然出了一個可容一人穿過的狗。不由得自己也有些驚奇。
正要俯鉆過去,卻在幽微的月中看見,吳王的書房竟還亮著燈。
附近竟然沒有一個守衛,灰白的月悄悄了黑云層中,眼前的王府突然凝一面紋不的墨藍玉璧。
一個墨的大蝙蝠自虛空中突然出現,翩然落在院中。蝙蝠的翅膀原來是寬大的袖,來者應當是個人,但面目被低垂的兜帽遮蓋,長長的袂垂落委地。
大蝙蝠抖了抖袖,繞過書房,來到假山之后,不知在假山上做了什麼手腳,那假山便豁然打開一個半月形的口。
來人鬼魅一般閃,口立刻合上。
阿九吃了一驚。記憶中,他似乎在哪里見過同樣的灰兜帽。但那回憶并不好,甚至令他頭痛裂,不愿想起。
秦曉月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著:“等你子能了,你就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但明確地知道,自己不屬于這里。
此刻,他只想回家。
阿九下上的錦,只留下一件素單,彎腰從狗爬了出去。
奇異的牽引著他,仿佛已經走過無數次,他的腳自帶他走向一個悉的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阿九來到一條荒僻的巷子口。
巷子里的人家大多沒有點燈,只有一戶破敗小屋中出微弱的火。7K妏敩
阿九莫名覺得悉,舉步便往那家去了。
推開木門,只見一燈如豆,一個佝僂老嫗跪坐在地上,深深叩首。所跪拜的,是汴陵人幾乎家家都有的財神像。只是的這一尊,以黃泥,隨意畫了幾點油彩,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老嫗跪得搖搖墜,口中默念連連:“財神顯靈,求你讓我的阿九回來吧。老婆子愿一命換一命。”
一陣風吹來,門扇悶聲撞在門楣上,老嫗渾一震,高喊:
“阿九!是我的阿九回來了麼?”
轉過臉,昏黃的火映在臉上,阿九才看出雙目都是青白的瞳仁,詭異而凄楚。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這一路行來的目的。
阿九上前兩步,輕輕把老嫗扶起來。
“阿九,我的阿九!娘……護不住你了!等娘死了,你就把娘留在這兒,什麼都不用做,你就走吧,離開這兒,去尋個本本分分的差事,聽說春花營造行正在招人,現混個學徒,總是不錯的。橫豎就是別再賭了!”
“你總是怨,怨天、怨地、怨爹娘……等娘死了,你就再沒有人可以怨了,阿九!忘了小時候的日子吧,都已經過去了!”
老嫗劇烈地起氣來,氣流仿佛遭到極大的阻礙,在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
“阿九……阿九……”
淚水從阿九的雙眼中噴涌而出,他大聲道:
“娘,阿九不怨你,阿九心里一直惦記著你。那天上工掙了五十錢,阿九沒有去賭,是為了給娘買凍梨吃,才被人訛了去。阿九只是迷路了,找不到家。”
阿九把老嫗扶到幾塊木板勉強搭起的床上,四找了半天,才找到灶臺燒了熱水。用一個破口的大碗盛了水,喂到邊。
老嫗著喝了一口,便再也喝不進去。
阿九用袖緣輕輕的角,溫地在耳邊說:
“娘,阿九回來了,你什麼都不用擔心。阿九會好好做工,養活你,再也不去賭了。”
干枯的手向虛空,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一把抓住。
“娘!”
老嫗渾一震,將那細的手放在手心里細細,旋即綻出了扭曲而坦然的笑容。
“年輕人,你哪里是我的阿九啊?我的阿九,從來不會這樣細聲細氣地說話呀。”
王府的道中,墨斗篷的神人緩緩步下臺階。
袖輕飄,府中的燭火霎那間都燃了起來。
神人來到奇偉的財神像前,止步站定,這才緩緩放下了兜帽,出盤著高髻的頭顱。
“妖尊,別來無恙。”
財神像沒有立刻回應。空氣中凝滯了半晌,甕聲甕氣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仙使,百年未見,別來無恙啊。”
仙使冷笑了一聲:“百年未見,妖尊可混得一日不如一日了。上回被斷妄司首任天打了個落花流水,險些連聚金法陣都保不住,這回……嘖嘖,又弄得七八糟。”
妖尊沉默良久,道:“澄心觀主神座被毀,本尊元氣大傷,元留在安樂壺中養傷,神識也只能附在幾個有修為的鼠仙上,才能自由活。”
仙使哼了一聲:“我早已傳書過來,說談東樵已經出京到此,你們偏是不信。”
妖尊重重地咳了一聲:“事已至此!就不要再翻舊賬了吧!本尊這一不足惜,但聚靈法陣關系千上萬的汴陵百姓,決不能出半點岔子。仙使,那談東樵與長孫春花都是墮仙之,即便是本尊能滅他們凡軀,待重列仙班,豈不是春風吹又生?還請仙使給個斬草除的法子。”
仙使靜默良久,道:“聚金法陣惠及汴陵一地,卻并不能普渡眾生,終是失之公允。此事,仙界不能手。”
妖尊神一變,立刻又聽拉長了嗓音:“但……汴陵百姓的福祉,天界也是放在心上的。”
仙使輕聲笑了起來:“斷妄司天福澤深厚,你們還是不要招惹得好,能避則避。”頓了一頓,“但那位春花老板,則不同。”
“如何不同?”
仙使不答反問:“我記得,吳王世子和長孫春花,曾有指腹為婚之約。”
妖尊一愣,不解為何提起這一茬:“據吳王講,這婚約只是王妃閨中戲言,兩家從未當真。”
“雖是戲言,亦有前緣。墮仙歷劫,倘若功圓滿,自然回歸天庭,但若……生了執念,墮了心魔,則又不同。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人反目更容易催生心魔的事呢?”
“仙使的意思是……讓吳王世子親手……”
仙使手阻攔他接下來的話:“本仙使點到為止,如何參悟,還要靠妖尊自己。”
妖尊思忖片刻:“可是那吳王世子,近來生了邪,本遭一個亡魂占了去,他自己的魂兒卻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仙使一愣,面大變:“怎會如此?”
妖尊嘆氣:“這是本尊的過失。吳王世子孽纏,五行缺金,本該在二十歲前相思而亡。但吳王是本尊信徒,多方助本尊掌控汴陵,本尊便借了一福厚之人的財脈,為世子換了那福厚之人后嗣的命。”
“誰知,本尊派出去的鼠仙一不小心誤殺了那后嗣。而那后嗣死時,上恰好有財神春花親手所賜的財寶,尚未來得及親手賭。財神賜福,財脈不絕,前咒因緣已破,換命失靈,卻不知為何了如今這個局面。”
“本尊本想,割了那后嗣財脈回來彌補,卻被斷妄司天所阻。尸首過了七日,財脈已散,枕骨再無用。”
仙使面上現出厭惡:“你們這一派金系法,非要淋淋了割了枕骨來做主陣法寶,實在惡心污糟。”
妖尊窒了一窒:“自然不比仙使水系來得干凈。不過為今之計,還是收拾財神春花要。以吳王世子的狀況,再由他親自手,還有用麼?”
仙使沉默了。
這位仙使出高貴,思慮周全,向來是有竹,妖尊從未見過如此的猶疑。
良久,仙使倏然展:“妖尊可能是不太了解這位世子。”
“哦?”
“他這個人,溫,最是心,從不與人相爭。但凡是能全別人的,絕不疼惜自己。也就只有那麼一次,我瞧見了他那一點私心。”仙使神有些飄忽,仿佛有一瞬間陷了回憶之中,但很快便回復了雙眸的清醒。
“墮仙的凡軀,也不是普通凡魂能夠占據的。不過是神識之間互通,留下些印跡罷了。他是誰,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端看他心里想做誰。是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呢,還是被踩在泥里的末等人?”
臺階之上,有遲疑而緩慢的腳步聲傳來。
仙使輕哼了一聲,飛而起,燭火在一陣袖風中重歸湮滅。
“我言盡于此,妖尊自求多福罷。若來日在他相見,也不必相認了。”
俄而,吳王藺熙與霍善道尊提著燈籠破夜而來。吳王取出火折,一盞一盞重新點亮燭火。
手但覺香燭尚溫,吳王愣了愣,并未多想。
“神尊,知府曲廉已提著長孫春花到了。”
財神像端肅無波地掀起眼皮,俯瞰眾生:
“那就帶過來吧。本尊與,也該有一見了。”
是非誰來判定,功過誰予置評?此生不想規矩,只求隨心所欲。天機握在手中,看我飛揚跋扈。————我是左小多,我不走尋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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