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家的畫舫是一艘小船,春花多給了船夫一錠銀子,讓他全力向樓船劃過去。快行到近前的時候,湖上所有的人都聽到一陣巨響,樓船的右側,幾層圍欄和檐角嘩啦啦落了湖中,隨之激起數十米高的水花,仿佛還有什麼重一同沉了水底。
湖中瞬間形洶涌的水流,連們所在的畫舫都劇烈地搖晃。春花心中驟然一,失聲喚道:
“仙姿!”
仙姿心領神會地應了一聲,飛而起,腳尖在浪尖踮了兩踮,就翩然落在樓船之上。目逡巡在奔逃的眾人中,迅速便發現了驚慌失措的長孫石渠。
仙姿一把扯住他后領,便要往船下躍去,卻發覺手中重量比往常重了許多,定睛一看,這敗家子兒手里還撈了一個。
“爺,你干什麼?”仙姿很想把他丟在這岌岌可危的樓船上。
石渠從眼中看到了嫌棄,但仍然堅定地握住樊霜的手。
“霜兒和我同生共死。”
樊霜蒼白地看了看他,并沒有提出反對。
“……”仙姿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眼下是什麼勢。腳下猛然劇震,船傾斜起來,樓船底部仿佛被什麼東西在水底重重撞擊。心知不好,也無暇再和石渠計較,只得一手拎一個,雙腳在船舷借力一蹬,便向自家畫舫而去。
幾個縱躍,三人落在長孫家的畫舫上。
石渠周汗,癱倒在地,著氣:“大船上有……妖怪!”
春花一愣,驀地雙手被人握住,樊霜聲音發:“他……口能吞海,快走,快上岸!”
遠遠的湖面上,驀地直沖而起一暗流,由湖底牽連至水面,形如雁陣的層層波瀾,蜿蜒著向這邊奔涌過來。
被煙抱著的衡兒似乎到了生命的威脅,放聲大哭起來。船老大驚慌失措,被仙姿吼了一嗓子才驚醒過來,連忙使出吃的勁頭往岸邊劃去。這畫舫本是個游覽觀賞的工,原本就是以平穩緩慢為賣點的,船老大本沒想過有一天要靠速度逃命,一船人手腳并用,齊齊趴下以手劃水,只盼爹娘給自己多生了兩條手臂。
“長孫石渠!你又招惹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春花一邊劃水一邊大。
石渠忙里閑瞅一眼后,見那水下涌流已經越來越近,索閉眼拼命拍打水面:“我也不知道啊!”
畫舫終于靠岸,不及系舟,船老大已自蹦上去逃命。仙姿一躍上岸,先將煙和衡兒接了上去,石渠扯著母也跟著躍了上去。
春花腦子還行,這子起來一向不大靈敏。在船上跌跌撞撞了兩步,好容易住船沿,眼前多出來幾只手。不及細想,快速拉住其中一只。
順著那手的力道,本想向前一躍上岸,誰知那只手難以覺察地向前微微一送,旋即松了。
春花一怔,只覺子一晃,竟又跌回了船艙。
就是在此時,異變陡生。
龐然大垂直破水而出,畫舫宛如一只玩木船,被巨浪高高沖起,又徐徐落下。春花只覺子在船艙里掉了個個兒,下墜的時候腦袋朝下,雙目所及之正是一張盆大口正張大等著。
“長孫春花,你還棧這紅塵麼?”夢中白貓的質問如在耳畔。
不是說好的,二十二歲上橫死麼?還有兩年被貓吃了麼?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泰山崩于前而不變的春花老板閉上眼睛,放聲大哭:“救命啊……”
腰間突然一,春花睜開眼,一片青的角在眼前飄了一飄。有人拎著的腰帶,踩著下墜的小船,向上躍了兩躍,被幾次拋高落低,昏昏沉沉中見巨的大口已經快要闔上,只剩一道山谷般的隙。
那人拎著,靠近了天的谷頂,卻終究晚了一步。巨口如隆隆震的大山,嚴實閉合。.七
天消失,春花頃刻便失了神智,墮了無邊黑暗之中。
不知名的巨沉水中,水面漾了片刻,便歸于平靜,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只有一張浸的黃表紙漂在水面,上書的“長孫春花”四個字已被水浸,墨跡化開。
鴛鴦湖畔,百姓驚慌逃竄,只有聞桑一人呆立在四奔逃的人群中,茫然良久。
斷妄司棧長手冊上可沒寫,天大人被怪吞了,該怎麼辦?!
長孫石渠比春花大五歲,父母故去的時候,他已經曉事,對這個小貓兒一樣的妹妹生出了大山一樣的保護。小時候幾家富戶的孩子在一起讀私塾,石渠加了以尋家老大為首的熊孩子幫,挨個去剪娃娃的辮子,剪到春花頭上時,石渠不答應了,跟尋仁瑞打了一架,被大幾歲的尋仁瑞揍得鼻青臉腫,從此結下了仇深似海的梁子。
汴陵人雖重商,但多半還是會讓子孫勤習詩書,博取功名。長孫兄妹的父親長孫遜是有的考中進士的商人子弟,可惜他子弱,剛派了一個吏部行走的小,不到兩年便因公務繁冗,勞過度,急病而死。其后不久,長孫家夫人也因生產時難產而死。
長孫恕在兒子上吃了一個虧,痛定思痛,立下家訓,后人不許求功名,只能求富貴。
石渠時博聞強記,不管是《管子》、《墨經》、還是《貨列傳》都倒背如流。長孫恕十分驕傲,逢人便說,自家有個過目不忘的聰明孫兒。作為長孫家的長孫,他自便被長孫恕寄予了厚,指他學得明強干,把長孫家家業發揚大。
無奈,他看見賬本數字就打哈欠,外出游冶一向豪擲千金,讓他在商場上和人討價還價,比殺了他還痛苦。
直到有一天,他宣稱要像父親一樣,去考科舉。
爺爺說,從政都是貴胄子弟的把戲。我們這些升斗小民,賺錢才是正道,不要摻和進自己不懂的事。
但石渠說:我若做了,一定不會像父親那樣笨。
春花從未見爺爺生過這麼大的氣。他將石渠關在家中三個月,直至誤了那年進京趕考的時間。與石渠好的幾個年公子都從京城回來了,他才被放出來。從那以后,石渠再不提科舉的事,鎮日與一幫書生文人廝混一,風花雪月,聲犬馬。
石渠十七歲那一年,長孫恕忽然就不他繼承家業了。十二歲的春花天生一副春風化雨的甜,和一副錙銖必較的黑心肝,在為人事上也是一點即通,人人稱贊是塊經商的好苗子。長孫恕權衡再三,做了一個膽大而英明的決定,將家業給春花掌管。
春花一向覺得爺爺沒有錯,哥哥確是個不靠譜的浪子。所以規勸的力氣都用在石渠上,有時便了和爺爺站在一起數落石渠的局面。
兩兄妹小時候,好得跟一個人一樣,到了年長,卻漸漸生出隔閡來。
于半掩的迷霧中抓住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微涼,仿佛是許多次從廚房出糖糕哄開心的那只手,又仿佛是蹣跚學步跌倒的時候,不耐煩卻小心將扶起的那只手。嘗試握那只手,那手卻驀地松開了。
目向上,忽地浮現年石渠咧開的笑臉。
春花猛地睜開眼,坐了起來。
眼前一片漆黑。還以為自己瞎了。片刻之后,漸漸適應了黑暗,發現居然能影影綽綽地看清些東西,尤其是側坐在面前的青男子微亮的瞳孔。
嚴衍眉峰蹙起,端詳著。
“嚴公子?”
了酸脹的眉心,也不知從哪兒粘了一手腥臭的黏,蹭了自己一臉。
“……這是在哪兒?”
嚴衍單指豎在上,示意噤聲。
所憑坐的地面忽然轟隆隆滾了起來,仿佛蹲在一個活著的骰盅里面,隨著它的晃顛簸上下。春花坐不穩,險些一頭栽倒,被嚴衍眼疾手快地撈起來。若不是嚴衍大樹般深栽地面,恐怕就要被活活晃個六點朝上的骰子。
骰盅的震過了許久才消停下來,記憶如涓滴溪水回流,春花心中升起不祥的預。
“我們該不會……”慘笑,“在那頭怪的肚子里吧?”
似乎是在回應,一團龍卷直上頭頂,挾著幾縷黏涌上頂去,咕嚕嚕一聲轟然巨響。
好像是……打了個飽嗝。
春花定格了一秒,那一瞬間,嚴衍以為又要放聲大哭起來。他眼見跟著畫舫掉進巨口中,猱去救,好不容易撈住腰帶,待要借勢躍出,卻被一陣鬼哭狼嚎吵得頭疼,一不留心便錯過了逃離的時機。
誰知春花張了張,抓著他的手劇烈地搖晃起來:
“這樣都沒死,我們真是走了狗屎運啊哈哈哈……這是要發財啊哈哈……”
“……”
嚴衍不痕跡地甩開,低頭用什麼東西輕輕拭自己的雙手。
哧啦一聲,一微弱的亮照亮了兩人的廓。春花和嚴衍都是一愣,此竟然還有火折子!
一個男人戰戰兢兢地出聲:
“你們……也是被那妖怪吃進肚子里的嗎?”
傳說東海有名為魘龍,頭如海馬,尾如龍,有磅礴巨口,能吞萬,其涎可與百颶仙島重晨同釀一種令人醉生夢死的酒,名曰龍涎清。魘龍吞人可造夢,被吞下之人不覺死,神魂尚在,仿佛墜異世。
斷妄司的典籍中說,魘龍屬海龍屬,為東海水族。大約一萬頭海龍之中,才能有一頭異化為魘龍。最后一頭魘龍在萬年前降服化蛇的大戰中舍生戰死,由上一任的東海水君親手安葬在東海一世外仙島中,再無后人。
……再無后龍。
副天韓抉常說,典籍什麼的,分分鐘能把你忽悠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