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澤厚低頭俯視著自己腳下這個年名,至今仍然一派風流倜儻的堂弟,心下竟然有幾分凄然。
他凄然于博陵崔氏一族果然后繼乏人,連這地上趴著的蠢材,也不能痛痛快快的一腳將之踢飛了,竟還要著鼻子盤算著是否還能廢利用。
當年太宗開國建朝,不出一年就下旨嚴四姓五族再互通婚姻,其中一條理由,便是說五族經年累月不與外姓通婚,難免有遠房堂舅娶了外甥等此類了人倫綱常的事發生,實在怒天條,故四姓五族子嗣日趨艱難,人丁也是凋零不堪。
此言一出,五族之人都激憤異常,認為太宗此等言論實在荒謬不經,明明就是為了削弱世家大族的力量而出的計謀,還如此惡毒詛咒,簡直欺人太甚。
可如今看來,太宗果真見識過人,自他駕崩后,睿宗為人寬厚,而四姓五族也已開始逐日衰落,不足為宗室所懼,這不許通婚之便逐漸自行消散了,四姓五族又開始故態萌發,然而,這子嗣艱難之境況竟然是越來越明顯了。
自己這房是博陵崔氏的嫡宗,父親只生了自己和澤芳兩個嫡子,大伯也只有澤遠一個嫡子,而三叔家里雖然有三個嫡子,卻皆為蠢。
其他兩個不說,這崔澤觀小時看著一表人才,沒想到卻是個正宗的繡花枕頭,本想著自家人才實在凋零,忍著燥郁也栽培他一二,至看表面還是拿的出手的,也不是完全的蠢鈍,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仕途而已。
沒想到他越大越無用,自己費盡心思將他放在河南府這樣的好地方,想著用個三四年讓他從司錄參軍做到尹,再一路熬到河南府尹,回到長安那便是可以閣的資歷,放在門下省給自己做策應,是多麼萬全的安排啊,這蠢材卻毫不能領會,在河南府呆了不到三年便哭著喊著要回來,還敢背著自己去找了母親說話。
這不如愿把他調回來了,坐了不到一年的冷板凳,卻也知道后悔了。
唉,如今崔氏一門可謂鼎盛之極、風無限,只要自己小心圖謀,這崔氏的好日子起碼還能過上百年,可偏偏子嗣如此不濟,竟是活生生無人可用、無可為計。
想到這里,崔澤厚不由一聲長嘆。趴在他腳下的崔澤觀聽了,還以為堂兄這是心了,連忙抹一把鼻涕眼淚,仰頭說道:
“三哥你從小看我長大,別的我不敢說,對娘娘與三哥一片赤膽忠心是天地可鑒的,弟弟愚鈍不堪,請三哥寬宏大量莫記前嫌,寬恕澤觀一回,澤觀自當萬死不辭,三哥,弟弟膝下有一庶,相貌甚是出眾,聽聞三嫂前陣子說要廣收義到膝下承歡,若小能進府得三嫂育,真乃其三生之大幸,請三哥千萬要賞弟弟個面子”
崔澤厚一張長方胖臉上這才有了點表,他瞟了眼崔澤觀,呵呵一笑,才開口說道:“觀郎你堂堂五品大員卻把兒送給別人養,難道不怕背后奚落嘲諷嗎你那幾個同儕,可都不是什麼憨厚的人啊。”
崔澤觀見事有轉機,連忙急赤白臉的表著決心:“三哥莫要笑我,澤觀不管做到什麼品級,還不都是堂兄的恩典,澤觀這一輩子都誓以堂兄為首是瞻,絕無二心。”
崔澤厚聽他說的毫無遲疑,臉也緩和了些許,這才慢慢手將崔澤觀扶了起來。
崔澤觀這步棋算是走對了,崔澤厚對他的腦子已是完全不報希了,唯有足夠的忠心聽話還能夠打他一二,畢竟是自家子弟,衰榮天然一,倒不怕他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這夜只到了三更,崔澤觀才晃晃悠悠的從萬妙閣出來,崔耀在一旁扶著他進了馬車,坐進車里,崔澤觀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自己從此以后,大約又能夠照常出永嘉坊了。
想起剛才在堂兄前的狼狽不堪,崔澤觀背上又冒出了一層冷汗,三哥是何時變得如此氣勢人、不怒而威的呢,自己從前怎麼會如此糊涂。
在25歲之前,崔澤觀對自己堂兄崔澤厚的印象都是一樣的:一尊面菩薩。
堂兄只比自己大四歲,可從小就沒有個孩子樣,既沒有他淘氣頑劣的記憶,也沒有和兄弟們玩作一團的時候,一張白凈的長方臉,總是瞇著看不清神的眼睛,永遠都是樂呵呵的樣子,娶妻后便迅速的發了福,卻也從沒有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加多了幾分氣度,所以大家對他的印象便都一起停留在了現在的模樣,好像此人不是從一個哇哇哭的嬰兒長大的一樣。
而崔澤觀自己,年時可謂一帆風順,風無限,崔氏的嫡支嫡子,善作風雅詞
曲,又生的一副上好皮相,十二三歲時,便已贏得了一個“玉面觀郎”的名號,走到哪里,都被世家小娘子們傾慕的目包圍著,等到二房的堂妹崔澤芳被立為當今皇后,博陵崔氏更是水漲船高,了皇族隴西李氏外,最強盛的家族,自己更是年仕,二十歲時,已做到了從六品的位置,這樣的青年俊杰,誰不以為他不出三五年必要位列朝班,飽重用呢
崔澤觀自己以前也是一心這樣認為的,崔氏一門人丁不旺,尤其是長房在盛宗駕崩時遠避到廣陵經商之后,自己和二房堂兄崔澤厚,便是族里最重的兩個,等到了澤芳宮,堂兄做了族長,更是極力栽培自己,自己外放河南府,一路做到司錄參軍,也都是堂兄在背后一力推的。
而去年大考之后,自己不顧堂兄反對,去求了二伯母如愿從河南府調回了長安后,事就全變了。
先是理所應當的升了一級,了正五品大員,輕松過了讓同僚們羨慕不已的一個大檻。可是,自己這個正五品,卻是做了欽天監監正,純粹一個空職,倒不是說這個職位本沒用,只是當今圣上與皇后都是難得問天的人,這欽天監便委實冷清的,沒事干的衙門,再高的品級,也不是滋味啊,沒人求、沒人理、沒人惦記。
就這麼在職上閑了一年,原來在河南府上甚是念想的長安繁華,都變得沒了滋味,再貌的歌姬舞娘,一通發泄下來,也不過是一灘,而那些靡麗艷絕的詞曲,卻已經不是他這種快要做爺爺的人能拿來炫耀的了,佳人們的慕呢,也自然早有才貌雙全的青俊才子們繼續用著。
崔澤觀,第一次有些懷念在河南府為了各種瑣碎無聊的公事而忙的焦頭爛額的日子,至那時每日里都有人侯著要請自己喝酒耍樂。
而當年在河南府給自己打副手的同儕,如今也已經做到了河南府尹,雖說只是從五品,卻掌管著一方實權,今年年節大家出來應酬,聲勢上竟然有倒自己的意思,旁人的眼也都是各懷叵測,倒有七八是在看自己好戲的,若不是自己還是個姓崔的,恐怕難聽話也要拉回家一騾車了。
崔澤觀開始以為這一切純粹是因為欽天監這個職位的緣故,可是幾次之后,發現問題似乎更嚴重的多,有人開始旁敲側擊的問起了他與堂兄崔澤厚的關系,還有人輕描淡寫的,在他面前談起崔相于何時在永嘉坊辦了一次賞會,而他這個做堂弟的,竟然毫不知。
哪怕遲鈍如崔澤觀,也知道況不妙,自己,似乎被堂兄給丟棄了。
崔澤觀開始每日里往永嘉坊跑,然后,就吃了整整一個月的閉門羹。
崔澤觀慌了,可是不管他是去找伯母求,還是在路上堵著崔澤厚,都沒有用,因為崔澤厚本不承認自己有疏遠他的意思,堂兄依然是那尊笑瞇瞇的佛,笑著讓他不要多心,笑著說他外放辛苦了這麼多年,正好可以借機好好歇一歇,二伯母這次也并沒有幫他的意思,反而責怪他多事多疑,也是啊,本就是自己嫌外放做實務辛苦,鬧著求著要回長安的,如今可不是回來了,還給自己升了一級,了五品大員,差事又十分的清閑,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呢。
好在崔澤觀還不算是蠢鈍無救,等到崔氏老四房、老三房幾個還算出息的嫡出子弟開始頻繁出永嘉坊的時候,他便再也顧不得面子了,幾次三番在堂兄面前痛哭流涕,把自己罵的豬狗不如,在聽說了三嫂要收義的事后,又連忙把五娘帶回了府里。
今天,他千辛萬苦找了個機會將崔澤觀堵在了萬妙閣樓的間里,借酒裝瘋,出盡百寶,皮子都說破了,才總算把三哥打了一二分。
崔澤觀拿過崔耀準備好的熱茶大大喝了一口,這子才算恢復了點知覺,一夜的拼力應酬,讓他整個人都僵了,如今這勾欄里的子果然大不如從前了,個個蠢笨的。
崔澤觀眼前不由浮起一個曼妙的影,舞起來如風似火,一張俏臉亦嗔似,既有胡的,又有漢的風雅,不知多人拜倒于石榴下,如今哪怕人雖不在了,卻還留下個五娘給自己帶來了好運,兒,你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想到這里,崔澤觀了聲坐在車前的崔耀,說道:“明日里你把我書房里那把玉澗鳴泉拿去找人送到五娘那里。”
玉澗鳴泉乃是前朝名家的名作,古琴里也能排到前十了,這樣的東西被從崔澤觀的書房里送到了西院的后罩房里,自然不可能悄無聲息,不出半天,全府上下也都盡知了。
二娘崔玉珍那里有王氏坐鎮,一時還沒什麼靜,這西院里頭卻有人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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