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既然提到了教學之事,趙嫣敏銳地捕捉到了話中深意。

「這麼說，太傅還會來崇文殿授課？」問，眼睫上落著明亮的燈火。

去玉泉宮前,聞人藺去崇文殿授課的次數就越發了,近幾日更是全然不見人影。

趙嫣心中著實有些沒底。於公於私，都沒有比聞人藺更合適的太子太傅人選。

聞人藺線微，搭在扶手上的霜白指節點了點。

寒骨毒剛制下去,他今晚並不想與誰親近心，是以方才那些逗弄之言，大半是他刻意為之。

按照小殿下以往的子,定是紅著耳尖惱然離去了，今日卻沒有，站在燈火中的纖細影出幾分沉靜恬淡。

聞人藺心下稀罕，不答反問：「殿下是期待呢，還是不期待？」

他眼底帶著淺淺戲謔,彷彿不管得到的答案是「是」亦或是「否」,都會掉進他提前挖好的陷阱中。

趙嫣自然不會再中計，於是抬起眼來，顯出幾分苦惱道：「靳傅講的容冗長晦，實在難懂。我既已居此位，還是想學些東西的。」

聞人藺看著的眼睛，不置可否地道：「殿下自玉泉宮歸來,越發勤了。只是不知學起別的東西,是否也這般積極。」

「那得看是誰教。」趙嫣勇敢回擊。

聞人藺笑了起來，起行至趙嫣面前看。

「殿下的小日子走了？」他低聲問，眉目疏朗。

怎麼突然又問這個？

趙嫣猝不及防，張了張,不知該說實話還是裝作沒聽見。

「若是子好了，明日去小校場教殿下騎馬，將來萬一遇險，策馬總比兩條跑得快……」

說到這，聞人藺微妙地一頓，含笑凝趙嫣躲閃的眼睛，「殿下這神，是想哪兒去了？」

趙嫣怔怔，臉頰緩緩漫上一熱意。

聞人藺彷彿明白了什麼，片刻又正道：「殿下尚且虛著，還是等兩日較為合適。」

趙嫣眨眨眼，這回懂了：聞人藺說的「等兩日」，定是在指騎馬之事。

的思緒絕不會被帶偏兩次，遂頷首道：「好。」

聞人藺眼尾微挑，眼中笑意更深，抬手扶了扶趙嫣在馬車上顛歪的發冠，「那殿下先回東宮去，今夜就不留宿了。」

趙嫣下意識點點頭，回過神來，眼中掠過訝然。

什麼留宿？原本也沒想過和他過夜！

到底被聞人藺繞進去了，開口解釋，可無論說什麼都像是蓋彌彰似的，只得悻悻抿住菱。

聞人藺紅而眸亮，散發披的模樣著幾分妖冶的俊朗，談吐甚至比平時更老謀深算，哪裏像是生病的樣子？

「見肅王行有餘力，我就放心了。」

趙嫣轉過去，走了兩步，又慢慢停了下來。

像是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十指輕輕一握，終是轉回來，而後出纖白的手指拉住聞人藺的袖袍，朝他肩上靠了靠。

懷中的溫一即分，聞人藺還未回過神來，趙嫣已抬起染了墨線般的眼尾，快步離去。

那是一個輕而矜持的「擁抱」，只蜻蜓點水的一下，落在聞人藺帶著氣的寬闊肩頭。

聞人藺知曉是在回應那句「興許殿下紆尊抱一抱，本王就好了」，不，還有點敷衍，但很真實。

明知如此，中那點泛著腥氣的燥郁，也還是隨之煙消雲散。

半晌，他回味般微瞇眼眸，從中悶出一聲極低的笑。

趙嫣回到馬車上。

車簾放下，一盞搖曳的小燈映亮淺緋的臉頰。

方才聞人藺那一下乃臨時起意，連自己都分不清是公是私，回過神來連他是何神都沒看清，落荒而逃。

抬指了鼻尖，那裏彷彿還沾染著聞人藺沐澤過後的味道，是一種淺淡的冷香，與那日在紅漆藥盒中看到的那丸黑紅丹藥的香氣，幾乎如出一轍。

那丹藥到底是什麼呢？

若聞人藺並非真的生病，那他借口不宮的這些時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迷霧漸濃，趙嫣托著仍在微微發燙的臉頰，總覺得有什麼真相就在手可及的地方，不蹙眉。

……

翌日從崇文殿歸來，禮部就擬定了皇后壽宴接待事宜，予趙嫣過目。

說是過目，也不過是看在皇帝予太子辦的份上，告知一聲。

去年叛軍圍城，民心本就不穩，加之前不久「男」失蹤一案牽涉頗廣，朝中認為越是這種時候便越要歌舞昇平、與民同樂才好。

祝壽事小，顯出「國泰民安」的盛況才是最終目的，因此禮部呈上來的摺子可謂是冗長繁瑣至極。

「屆時封地中各位皇親貴胄來京慶賀，說有近百位王侯世子要接待，按照禮部這規格，是安置這一項便已超支太多。父皇還聽從那勞什子神真人的建議，執意於北苑重修摘星觀，為許婉儀肚裏未出生的皇嗣祈福……」

趙嫣坐於榻上，將手中那份足有四尺多長的摺子丟至一旁，頭疼道，「這是要寅吃卯糧，把國庫未來三年的銀子都掏空。」

蛀蟲遍地，祿蠹橫行，將大玄朝啃噬得暗無天日，難怪趙衍鐵了心要做拂燈之蛾。

「聽聞壽康長公主一家子已在歸京的路上，大概再過個一旬就能抵達。」

流螢端了新鮮的冰鎮葡萄過來，為趙嫣搖扇道，「屆時長樂郡主會宮小住一段時日，皇後娘娘的意思，是希殿下能多加照拂。」

聞言，趙嫣懨懨扶額，原本蹙起的眉頭又添了兩分愁緒。

長樂郡主霍蓁蓁，壽康長公主與霍鋒霍大將軍的獨，從小慣任，兒時為了吸引太子趙衍的注意，沒和趙嫣吵架。

雖有七年多未見，趙嫣依舊能想起霍蓁蓁氣呼呼挽著金紗袖子，趾高氣昂噘瞪的囂張勁兒。

母后讓代為照拂長樂郡主，原因很簡單：其父霍鋒在軍中有些威，且與裴颯之父晉平侯好；其母壽康長公主乃是父皇親妹，當年父皇能順利登基為帝，離不開妹夫霍鋒與聞人家上下的襄助。

而長樂郡主霍蓁蓁，原本是母後為趙衍擢定的太子妃人選，要做親上加親的。

如今趙衍出事，許婉儀有孕，霍家這棵大樹不能不拉攏，多能為岌岌可危的東宮加固些磚瓦。

要替兄長照拂未來的太子妃，且這子還是和兒時的小宿敵，趙嫣一時五味雜陳。

不過眼下還有更頭疼的問題。

「母后壽辰，東宮往年都送什麼賀禮？」趙嫣問。

「長風公主」那份倒是容易，華盛產玉石，到時候從那邊挑揀得當的玉擺件送來，再手書一封言明要長隨太後娘娘左右、不能於膝下盡孝云云，便算了結。

往年都是這樣做的，反正，母后也不在意送的是什麼。可如今還是「太子趙衍」，以太子份送的東西，自然要認真謹慎些。

流螢回道：「往年皇後娘娘的壽禮，都是太子殿下親力為之。」

趙嫣眼眸轉，湊過去低聲道：「可要我仿太子字跡，撰篇文章？」

流螢想了想，道：「去年太子殿下便是獻了篇祝壽賦，今年萬不能相同了。」

「那書畫可行？」

「奴婢聽聞今年寧侯亦是在籌備萬壽圖，準備進獻皇後娘娘，論書畫造詣……」

趙嫣聽懂了流螢的言外之意：舅舅寧侯魏琰素來筆墨妙，論書畫造詣，趙嫣這點依樣葫蘆的功力實在難登大雅。

最後一條路也被堵死，趙嫣歪倒在榻上，頭仰著懸在榻沿，著房頂錯的梁架長嘆一聲。

「若是柳姬在就好……」無意識喟嘆一聲。

柳白微見多識廣，又視趙衍為伯樂知己，若他在邊參謀，定然能提出許多好主意。

正想著，倒轉的視野里出現一條頎長拔的悉影。

伴隨著侍小心翼翼的通傳，那道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終停在趙嫣榻前。

影籠罩，聞人藺負手俯，深邃濃重的人眸凝著趙嫣，問道：「殿下方才，在喚誰的名？」

他問這句的時候嗓音輕而低，角甚至還帶著些許淺笑。

趙嫣眨了眨眼，忙起坐直子，擰過頭去看他。

「今日的武課已經結束了。」說著，趙嫣看了眼外頭的天。

暮四合，正是萬初歇的時辰。

聞人藺坐在對面的椅中，接過流螢奉上的茶盞執在指間轉，語氣平和道：「本王說過會帶兩本書來東宮，親自教授殿下。」

那些容，可不能在崇文殿教。

趙嫣經他提醒才想起來，往後一看，聞人藺邊的侍捧了一個藍布包裹的件，的確帶來了幾本書……

看形狀大小，還厚實的。

見聞人藺接過布包，修長白皙的手指開始慢條斯理地拆解布結，趙嫣莫名有些張，忙敷衍道：「我想起來了，卻有此事！」

惟恐聞人藺當眾拆出什麼不雅之，只得正襟危坐，吩咐一旁的流螢道：「你們都退下吧，孤想單獨請教太傅。」

流螢看了眼趙嫣，將案幾上的燈火挪近些，這才領著侍們福禮退下。

殿門關上，聞人藺手中的布包也拆開了，從長方形的錦盒中拿出一疊書冊圖本。

趙嫣瞥了眼，約看到了《**經》《養》等篇目……

和《玄經》一脈相承的文名，想也知道是些什麼東西。

趙嫣咽了咽嗓子，別開視線道，「其實不看這些，也可以……」

「殿下不懂調和，只一味造作子，將來年紀大些便知苦楚了。」

聞人藺傾將書本置於床頭案幾上，抬眼道，「還不長教訓，到時候找誰哭去？」

趙嫣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放在這，我得空了自己學習。」

聞人藺仿若看穿了的小心思，不急不緩道：「皇子到了年紀也是要學這些的，殿下自恃不輸男子，害臊什麼。」

他將小臂隨意搭在扶手上，質極佳的暗袖袍蜿蜒垂著，示意道：「殿下挑一本先看著，有不懂的且問本王。」

這便是要監督學習，不許懶耍了。

趙嫣沒有法子，只得認命地從那一堆書中隨便挑了一本。

翻開扉頁，頓時被那引人遐想的圖畫與文字震驚，忙啪地合上書本，眸閃爍。

聞人藺看著坐立難安的神，不由低笑：明明最親近的事都做過了，小殿下的反應還是這般青純澈，和那般芙蕖盡綻的模樣全然不同。

書是必須要看的，他並不想小殿下每次都是稀里糊塗將自己代出去，再渾渾噩噩潦草善後。

「殿下若不好意思，本王講解給殿下聽也無妨。」

他手拿起趙嫣手中的那本，虛闔眼瞼，還真以低沉好聽的嗓音徐徐念起，「『黃帝曰：何以知之快也』①，意思是從哪些跡象可以得知，子已獲得了愉悅之……」

趙嫣想起了在肅王府中的某些荒唐畫面，那些記憶都在這句低醇的話語中有了對應，湧出生的畫面來。

偏偏聞人藺衫齊整，一本正經地傳授講解，沒有半點捉弄之意。

趙嫣面燒紅，忙道：「我可以自己看的。」

說罷奪過聞人藺手中的書，佯做誠心閱讀起來。

視線轉得極快，腦子糟糟的，看得囫圇吞棗，實則什麼也沒記住。

聞人藺似是看出了的應付，從果盤中捻了顆帶著冰霜的葡萄，慢悠悠剝了皮，塞趙嫣中。

他水潤的指腹掠過趙嫣的，低沉道：「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