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渙之對於自己人生中幾場大的起伏皆記憶猶新,他的整個人生,便在這一場場的變故中走向一個他完全不能預想的極端中去。
他猶記得自己從小的誌向,便是讀書中舉,而後朝拜相,當然這個誌向比較寬泛,是個讀書人大概都做夢能有這麽一天,但沈渙之還有些許不一樣,他隻要能安安穩穩的讀一輩子書,即便不能朝敗相亦無妨。
讓他勵誌一定要出人頭地的契機,其實是源於一個姑娘,便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謝家阿翕。
沈家祖上世代經商,這在浙杭一帶其實較為普遍,商業達通的江南,每天都會湧現暴富的商賈,不過更多的則是像沈家一般普通的小資產商賈,營營汲汲,不貧不富,幾代人就這麽經營著,沈家的家業直到沈渙之父親這一輩才開始壯大,其父是個難得的經商之才,沈家生活富足安定,其父功不可沒。
但就是在這樣安穩富足,以及經商的烙印世代深刻的家族環境中,出了沈渙之這麽個隻會讀書,也隻願讀書的人。
沈父雖然不反對,但潛意識裏還是希他能為家族盡點心力,其實能夠中舉朝,對家族亦是另一種助力,但一切皆在起點的時候,沒有人會真的毫無顧忌的鼎立支持。好在幸運的是,沈家長子東亭,自小便跟隨父親走南闖北,頗有經商天分,如此,沈父便由他去了。
沈家祖宅在餘杭,沈渙之偶然回去小住的時候,遇上了謝家的小公子景昱。
彼時沈渙之不過五六歲的年紀,謝家景昱也就是四五歲,小皮猴一個,糟蹋了沈家的莊家,還要他阿姐來收拾爛攤子。
初見謝家阿翕,沈渙之覺的是個非常文靜的姑娘,跟那皮鬧的弟弟比起來,實在是討人歡喜,話不多,卻十分機靈,黑亮的眼睛,很能看懂別人的眼。如此並無甚特別的相遇,卻讓沈渙之記住了這個姑娘。
沈渙之是個典型的讀書人,守禮自持,話亦很,所以格外願意結話不多的朋友,但謝家阿翕卻實實在在是他看走了眼。
阿翕姑娘長的的確文靜討喜,對著外人話也確實非常,但其實,骨子裏玩鬧的子跟他弟弟卻是一脈相承,隻不過玩鬧的很有分寸罷了。
比如日後倆人悉了之後,阿翕姑娘會經常到他家來玩,他讀書的時候便在一旁安靜的自娛自樂,隔上那麽一個時辰後,便會拉他起來出去走走,其名曰張弛有度,其實是找鄰近的幾個小野娃娃玩。
沈渙之並沒有瞧不上他們的意思,隻是從來不跟鬧騰又不讀書的娃娃們浪費時間,自然也不懂如何融,所以格外拘謹,皆是謝家姐弟強拉拽,他才勉強跟他們一廝混。
起初他略微反,後來不知不覺中,卻玩出了些意思出來,當然這點意思有一多半都是源自阿翕,雖然時不時也會捉弄他,但在他沮喪或者欺負的時候,通常都會站出來幫。
皆言習慣自然,在跟前晃悠的時候不覺得,沈渙之回到城裏家中的時候,便味出了一落寞,他讀書的人生經曆中,從不知落寞為何,往老宅走了一遭回來,卻再也不能如往常那般心無旁騖,也回不去看一整天書都不嫌煩累的狀態。
坐一個時辰後,便會自發的起,卻又不知道去哪,便隻能呆在院子裏發呆,如此幾日過後,他便再次回了老宅,理由便是老宅清靜,更有助讀書上進。
沈渙之便一直在老宅中住了幾載,除了年節之外,幾乎都是在老宅中度過,跟謝家姐弟的像是一家人。
阿翕的祖母是個慈藹裏帶著嚴厲的人,對他非常不錯,幾乎每天都會喊他去家裏吃飯,沈家當然不缺膳食,可缺與家人在一塊的愜意溫馨,是人都會眷這種覺,沈渙之自小不與家裏人在一塊,格外缺這種驗,所以謝家了他第二個家,一到飯點就自己拎著米菜去蹭飯。
謝家並不是一般的家族,祖上曾經十分顯赫,在江南一帶都很有名氣,就隻是近幾代不大繁旺,才顯落魄,阿翕的祖母年輕時候吃了許多苦,二兒子如今在朝中任,途甚為暢順,家裏的日子又漸漸好了起來,但老夫人卻堅持住在鄉裏,毫無奢侈樂之態。
這也是沈渙之願意與他們親近的很大原因,不過沒幾年後,謝家景昱被謝老爺接到京城中生活,家裏就隻剩了阿翕跟祖母二人,沈渙之自覺是家中一份子,經常默默相助於祖孫二人。
謝家景昱走後,阿翕有一段時間經常沉默,沈渙之知道心裏定是有芥的,姐弟倆原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卻隻接走了一個,換做是誰大概都不會舒服,卻也沒有辦法,自來男有分高低,娃娃通常都是委屈的。
沈渙之潛意識裏倒是慶幸留下了,因為他一點都不想去京城,有一次沈渙之了,問是不是很難過,阿翕卻道:“比起去京城,我還是更想跟祖母在一塊,一個人會孤單的。”
想留下,並不代表願意被留下,這是兩種概念,沈渙之就是那時候生發了一定要出人頭地的念想,因為他覺的,京城裏的那個謝家,不會有阿翕應有的位置,不應該在那樣的地方委屈,應該有一屬於能立足的地方,他想給。
這之後,阿翕依舊是那個鄉間有點瘋野的丫頭,沈渙之卻逐漸有了自己的心思,他開始規劃自己今後的人生,比如何時參加鄉試,在多歲之前進京會試,因為他知道,阿翕不會一輩子呆在餘杭老家,等到到了適婚年紀,肯定會被接到京城的,他想在那個時候跟一道進京。
當讀書帶了目的,就會變的沉甸甸的,可沈渙之甘之如飴,他有限的幾年人生裏沒有太多奢求,他想讀書的時候有在跟前安靜的陪著,偶爾會拉著他出去玩鬧,他想將來出人頭地,給一份應有的芒。
如此直到他十歲那年,他被家裏強製帶離老宅,他跟的生活從此便再無甚際。
起因乃是阿翕生辰,想去杭州看看,有什麽要求沈渙之都不會拒絕,自然會想辦法滿足,阿翕是個地道的家小姐,卻從沒有真正走出過餘杭這個小縣城,說起來人心疼,兩廂一合,沈渙之更要帶出去瞧瞧。
於是兩個半大年紀的小崽子就開始琢磨怎麽去杭州,最主要還是沈渙之琢磨,因為他一時熱上頭,跟保證能帶出去,其實沒什麽準備。
家裏當然不會允許兩個小娃娃單獨出去,且沈渙之並不想讓家裏人知曉,他覺的這裏雖然不比大地界的人重視禮教,但男總有別,萬一因此妨礙了阿翕的名聲卻不好,他也不想在一切都沒有定數之前,跟謝家攀扯上什麽關係,顯得他好像別有用心。
年的驕傲與些許私心,促了這場帶點冒險興致的遊玩,沈渙之因為去過杭州,手裏也有銀子,所以覺的去一趟並非難事,家裏大哥父親又不在,沒人想得起來管他,何況,他想跟單獨在一塊,能滿足的願,他覺的分外驕傲。
去杭州之行如期順利,阿翕非常開心,開心,他就高興,隻是沒想到樂極生悲,他們回家的時候,正遇上大哥來看他,這事就這麽了。
家裏人皆以為他在老宅用心讀書,發圖強,卻不想玩鬧至此,玩鬧也就算了,還帶著人家娃娃出遠門,這就好比城裏的紈絝,自己不求上進,整日廝混玩鬧,還連累人家姑娘的名聲,萬一路上出點什麽事,如何跟謝家人代。
這是關乎禮教的大事,長兄如父,理應嚴加管教於他,沈渙之第一次嚐到挨板子的滋味,難以言說的痛讓他深刻的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不能夠為阿翕遮擋一片天地的時候,便最好什麽也不做,自不量力隻會害人害己。
接下來的事理所當然,他不能繼續住在老宅,也就不能繼續跟阿翕見麵,他的讀書生涯到質疑,家裏人看待他的眼都不再如以前那般信任。
這些都沒關係,沒有什麽能阻擋他要讀書進的念頭,他十一歲那年便得秀才之名,下一個目標便是舉人,他隻覺時間不夠用,日子過的不夠快,苦苦等待鄉試的日子裏,阿翕被接去了京城。
阿翕已經去京城了呢,他連舉人都不是,如何能進京會試呢,至多一兩年,謝家就要替張羅婚事了吧,一兩年對他來說,就是現階段最大的一個坎。
而這個坎,他終於是沒能邁過去,因為大哥病故了。
沈家長子病故,對沈家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對於沈渙之來說,就是一場滅頂之災,他所有的人生規劃都將泡湯,他所有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他的未來充滿了不願,希變的渺茫,他不能給阿翕一切了。
沈家失去了承家業的長子,沈渙之必須要承擔起繼承家業的擔子,一段時間的迷茫過後,沈渙之重新振作了起來,他一邊跟父親學習經商,一邊繼續讀書,父親尚還壯年,他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完他的夢想。
可天不從人願,沈家在長子去世後沒多久,沈老爺也去世了。
一些列的變故打擊,對一個年來說過於沉重,他還沒來得及準備好一切,就要被突然倒上的擔子垮,他覺的自己不能背負這樣的沉重,也不能再背負阿翕的未來。
在他迷茫與痛苦的時候,謝家祖母給了他提點,為他暫時照亮了昏暗人生的第一步,說經商並沒有什麽不好,該落在誰上的東西總也跑不了,既然不能改變,不如接。
說的並沒有錯,商賈地位不高,卻能掙得一份像樣的家業,可以給家人富足無憂的生活,比起那些落在底層生活無的人來說,他的起點已經很高,他可以把生意做大,可以進京,可以在京城置辦一份像樣的家業,同樣可以在任何想去的地方買田買宅子。
殊途同歸,隻要他的念頭還在,隻要他的心沒變。
一切開始往好的一麵發展,沈渙之開始潛心學習經商,開始努力讓自己變的強大,他終於有了去京城的機會。
李掌櫃是跟隨沈父的老人,是跟著沈父創家業的功臣,人很風趣,辦事老道,人脈亦廣,且他的心思比沈父大,並不局限於沈家隻在江南發展,是他給沈渙之開了另一扇大門,在他人生進程中推了至關重要的一把。
正巧那會謝家祖母要去往京城,沈渙之便主遙一同前往,這也是他應盡之事,所以一切都很自然,且沈渙之對這趟京城之行是充滿幻想與信心的,他的目的便是見到阿翕,然後最好可以促婚事。
他察覺到老夫人有這方麵的意思,心裏亦很歡喜,雖然這一路充滿荊棘,卻也算是走了一場捷徑,因為他現在已經備給幸福的能力,未來的路上,他希能有與他並肩。
行船途中出了點意外,意外源自他的天真執著,以及察力與人世故的缺乏,好在有貴人相助,是位河道上經商的老手。他因此學會了低頭與變通,一些自以為驕傲卻無用的堅持,能走通很多原本不通的路,如果想要自己變的強大,變的無所不能,就必須要著頭皮繼續前行。
後來老夫人說背後的人不簡單,他並沒有往心裏去,隻是記住了這份人,希有機會可以與以報答。
那時候他不知道,這正是一場人生際遇,是足能改變他一生的際遇,那位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的貴人,將為他一生中最為嫉妒卻又最為佩服與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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