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金秋時節,暮漸起,一斜掛天畔。
落日在地上灑下橘黃的暖,秋風蕭瑟的吹來,卷起地上的枯葉,也將車廂里的笑鬧聲吹遠。
孟風眠邊勾一道笑意,揚起馬鞭,韁繩一拉,虛空的了一記。
神駿的白馬馬蹄一抬,踏過這落了一地落花和枯葉的小路,風起,馬蹄下揚起無數紫藍的花朵。
“到了。”
馬車漸漸慢了下來,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打開了馬車簾子,只聽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響起,顧昭抬頭看去,下一瞬,便見孟風眠側頭看來。
外頭落日的余撒在他的側上,平添幾分溫。
“啊?這麼快就到了?多謝孟大哥。”潘尋龍道。
他話語一轉,對著趙家佑哼哼兩聲。
“這次就饒你一回,回頭再和你計較。”
末了,潘尋龍松開了錮趙家佑脖子的手肘,了上的褶子,衛平彥也收回了打趙家佑腦袋的爪子。
神一斂,肅容,兩人就又都是年有,意氣風發的秀才公了。
顧昭:……
這變臉的絕活,是學不會了。
趙家佑倒一口氣,里不住道,“牲口,牲口,力氣這麼大。”
轉過頭,他瞧著顧昭,忍不住抱怨道。
“顧小昭,瞧著他們倆個欺負我一個,你也不知道幫我一下,真是但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著實偏心眼。”
顧昭趕人:“貧,快下車吧。”
視線掃過幾人,瞧著他們糟糟的發,配合著他們平襟,故作風流瀟灑的姿態,簡直是不忍直視了。
遂好心提醒道。
“頭發了。”
潘尋龍三人連忙去頭上的四方平定巾,果然,它已經歪歪扭扭,沒個正形模樣了。
一行人下了馬車,顧昭落在后頭,瞧著前頭三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真是勞的心,貢院里鬧了鬼了,這三人還有心思打鬧。”
孟風眠:“今夜,要不要我和你一道去看看?”
“。”顧昭想了想,就點了頭。
明兒一早,貢院大門就又要打開了,學子開始鄉試的第二場,要看,自然得今兒夜里去看。
不知道這事兒便罷,知道了而不管,回頭當真出事了,心里著實過意不去。
……
“喲,幾位秀才公回來了。”
多福客棧門口,小二哥手中一把掃帚,聽到聲音,回過了頭,瞧見潘尋龍幾人發冠歪扭,形容狼狽模樣,他也不意外,掃帚往旁邊一擱,熱的迎了過起來。
“走走,顧小郎一早就拜托我們了,熱水給幾位秀才公準備在客舍里了,你們趕去洗洗吧,回頭換一干凈的裳,保準滿的疲憊都能消乏。”
小二哥擁著幾人往里走。
“對了,我阿爺還將我伯公請來了,一會兒給大家伙兒瞧瞧,哪里有不舒坦,咱們吃一劑的藥,明兒就又有力氣上貢院了不是?就是沒啥病啊,咱們吃一劑安神的藥方也。”
潘尋龍幾人聽了,心生激,連連點頭。
“是這個理兒,掌柜的想得周到,麻煩小二哥了。”
“嗐,不麻煩不麻煩。”店小二擺了擺手。
顧昭瞧了失笑,記得,小二哥是說過,那寶安堂的老大夫是他的伯公,這樣做生意,倒是各方面都滿意。
在貢院里缺食的,
又神繃,這一出來,人自然而然就松懈,這一松懈,說不得就哪哪都不舒坦了,確實是需要找個大夫瞧瞧。
這樣一來,寶安堂老大夫賺了銀子,多福客棧賺了名聲,學子得了妥帖的照顧。
難怪一來祈北郡城,燒紙的阿芬嫂子就推薦了這一,是個好去。
時間過得極快,待潘尋龍幾人洗簌好,再簡單的用過飯后,顧昭催著三人去屋里歇著,天已經暗沉了下來。
只聽戌時的梆子敲響,此時已是落更時分。
……
祈北郡城,貢院。
夜幽幢,今夜沒有學子,貢院里很安靜,只大門口兩盆火盆點燃,值夜的衙役腰間一把彎刀,抬頭直視前方。
安靜的號舍里,一道影子在狹窄的號舍里游而過,只見它一會兒長手長腳,似人的影子一般,仔細一看,那夸大的擺好似儒服,一會兒,它又化作一道濃霧,猶如長蛇一般的游弋而過。
最后,它似乎是尋到了什麼,落在了一方桌上,很快,平無一的方桌上出現了個影子。
那是一張鬼臉,有著人的廓,人的眼睛……
在它閉眼的那一刻,鬼炁漾過,方板下方,一條斑斕的長蟲跟著閉眼,只見那長條一卷,猙獰的獠牙一收,好似陷了冬眠。
片刻后,案桌中,那鬼臉一點點的暈開,猶如一道濃墨在水中綻開,它重新凝聚一個人的影子,繼續在號舍里游。
顧昭和孟風眠瞧到這一幕,沉默了片刻。
顧昭遲疑了下,“風眠大哥,我怎麼覺得,這亡魂是不想讓這些蛇害到人一樣?”
想到趙家佑說的話。
一開始,他的桌子上是有一張鬼臉的,后來,他好桌子,又撒了雄黃,休憩片刻,再瞧卻瞧不到那張鬼臉。
與其說是鬼怕雄黃,倒不如說是,這鬼見趙家佑撒了雄黃,沒了危險,這才離去,去下一個號舍了。
孟風眠:“跟過去看看。”
顧昭:“好。”
顧昭和孟風眠兩人,又跟著這道鬼影跟了一段時間。
果然,這鬼影附的桌子,那間號舍皆有長蟲或毒蛛蝎子,在它閉眼的那一刻,鬼炁漾過,暫時的影響了那些毒,它們跟著眼睛一閉,昏昏沉沉,好似進了休眠。
貢院不常用,占地面積又大,雖然有衙役的清掃,這一地仍然是長蟲毒的樂園。
“何人跟著老夫。”
顧昭沒有再掩飾炁息,化作霧團的鬼有所察覺,它于半空中停滯了片刻,接著,只見黑霧綻開,下一瞬,此地站著一位著青儒服的老書生。
只見他鬢間有花白之,面容卻清癯,一鬼炁籠罩,面顯得有幾分晦暗,此地無風,寬袍卻也簌簌飄。
瞧見顧昭和孟風眠,他愣了愣,目落在顧昭上,隨即又落在了孟風眠上,眼里有詫異之漾過。
這兩人,一人炁息和,一人炁息似兇陣陣,一煞氣,就是鬼見了都得退避三舍。
怪哉,這兩人本該如火與水般的敵對,如今站在一,卻偏偏有一一相互協調之。
“二位跟著老夫,所為何事?”
“是我們誤會先生了。”顧昭拱了拱手,“我有一好友,他是這次鄉試的秀才公,聽聞案桌上出現鬼紋,我心中有所不安,因此來這一看。”
“原來是為了這事。”老書生長嘆一聲。
末了,他著開口。
“既然道長來了,也請道長幫個忙,老夫鬼力有限,只能
讓這些長蟲暫且閉眼,還要勞道長,幫忙將這些長蟲捉了,放歸山野之地,以免再出現老夫這樣的憾事。”
顧昭朝老書生看去。
只見他說著憾事,長長的嘆了口氣,青白的鬼臉上浮現黑紫之,寬袍下的手抖了抖,陡然多了道猙獰的傷口。
那是長蟲尖銳的獠牙所嚙。
顧昭想起了多福客棧里,小二哥給自己雄黃時說的話,心里有了猜想。
老書生:“轉眼都幾十年過去了,鄙人姓王,名博元,曾經也是鄉里驚才絕艷的人,十五歲就中了秀才。”
老書生想起曾經輝的歲月,鬼音幽幢,里頭是道不盡的悵然。
“打那以后,考運就不了,哪里想到,竟然一事無,蹉跎到滿頭霜雪,可悲,可悲啊。”
顧昭聽著,視線落在他鬢間的風霜,心里也有了酸。
這科舉一路,著實不易。
王博元自從做了鬼,被困在貢院這一片天地,也久未與人言,顧昭雖然是道人的炁息,卻意外的不讓鬼反,左右無事,他便和顧昭說起了話。
只見他盤坐在號舍的木板上,抬手過褐的木桌,閉了閉眼睛,好似還能覺到那道墨香。
“那一場考試,我覺得自己能,寫到最后,神,揮墨自如,下筆酣暢淋漓,那一刻,我確確切切的悟到前人說的,何為十年磨一劍了。”
他搖了搖頭,面上是無以言表的悵然和不甘。
十年磨一劍,哪里想到,在劍芒出鞘的那一刻,竟然功敗垂。
當真是世事無常,他竟然在貢院里被蛇咬了,最后蛇毒攻心,藥石罔效。
許是不甘,魂靈被困在了貢院這一天地,從此了號舍之間的一道游魂。
王博元嘆息,“想來,我就是坊間所言的科舉鬼吧。”
顧昭跟著嘆息一聲。
一場科舉一場空,執念起,鬼怪生,謂之科舉鬼,此鬼,皆是郁郁不得志的學子亡故后,因執念而不得往生的鬼魂。
……
察覺到兩人的沉默,王博元側目。
只見他寬袖盈風,倏忽的一笑,“罷罷,不說這些事了,都是一些陳年舊事了,無趣得很,夜已深,道長和這位朋友先回去吧。”
他站了起來,視線環顧過這一的號舍。
號舍在就像是一個個黑黢黢的小,又像是坐在黑暗中,妖那大大的眼睛,它散發著詭譎的幽,不知不覺之中,就將人迷住。
王博元悵然一聲。
可不是迷住麼,功名利祿看不啊。
顧昭抬眸看了過去。
在這王老先生和這一片貢院之間,有著一道牽絆,似繩索,又似鏈條,若若現,就像當初的樹妖謝樹棣一般形。
此乃執念未消,自縛困地的地縛靈。
……
顧昭撿了地上落下的銀杏葉,元炁攏過,手中的銀杏葉便了一個麻袋,接著,和孟風眠兩人便將貢院里殘留的蛇蟲一網兜盡,這才告別了王老先生。
“道長再會。”王博元搖了搖手。
只見他的鬼影化作一團黑霧,重新沒一張木板之中,褐的木板上倏忽的多了道鬼紋,像一張鬼臉,有人的廓,人的眼睛……黑黢黢的,頗有神。
秋風蕭瑟,卷著落葉吹來了。
將布袋這些蛇蟲理后,兩人一道往多福客棧走去,遠遠的就見多福客棧的燈籠亮著,映襯得匾額上的名稱若若現,四角屋檐,長長的燈籠串隨著
風輕輕搖擺。
顧昭:“大哥,你說,困住王老先生的是什麼?
孟風眠沉思片刻,“是他自己的心吧。”
是多年苦讀,結果一事無的頹敗,是功就在眼前,卻戛然而止的不甘,亦或是那一場還未考完的鄉試,那一張還未寫完的卷子……
顧昭若有所思。
……
多福客棧。
小二瞧見顧昭和孟風眠,一甩布巾到肩上,熱道。
“二位客人回來了?灶房里有湯頭,我阿爺今兒去巷尾張伯那兒采買了些梆梆面回來,您沒嘗過不知道,張伯的梆梆面在我們這兒可是這個。”
說完,他豎了個大拇指過去。
“來祈北郡城沒嘗過這面,那可白瞎了走這一趟。”
“好啊,那我可得好好的嘗一嘗。”顧昭被他的熱染,跟著一笑。
接著,的目看向孟風眠,問到。
“大哥要不要來一碗?”
孟風眠眼里也有了笑意,“那就來一碗吧。”
“好嘞!梆梆面兩份。”
生意上門,小二哥聲音都高昂了兩分,給顧昭和孟風眠倒了兩杯清茶,轉就去灶房間忙活了。
很快,兩碗大海碗的面條便被端上來了,只見湯清紅,周圍點綴些片和蔥花,一酸辣鮮香的熱氣撲鼻而來。
孟風眠嘗了嘗,給自己的碗里又擱了些醋,側頭問顧昭。
“要不要再加一些,這面食就是要用上祈北這一地的醋才夠味兒。”
小二哥熱,“哎,這位客人是個懂行的。”
“承讓承讓,我也是祈北這一地生養長大的。”孟風眠道。
顧昭抬起頭,正好撞進孟風眠瞧來的目,他眼里帶著分淡淡的笑意,談起往事,已然了許多芥。
忍不住跟著一笑。
“那我也再添一點。”顧昭道。
孟風眠替顧昭添了小半湯匙的醋,顧昭嘗了嘗,忍不住道,“酸,又酸又香,還有豬油的香味。”
孟風眠還未開口,旁邊的小二哥就道。
“是嘞,顧小郎你這鼻子靈,在出鍋的時候,是淋了些熱豬油,這一招我是特意從張伯那兒學來的,這一淋,面食就更香了。”
小二哥說著話,顧昭和孟風眠相視一笑,接著吃大海碗里的面食。
不愧是用一木棒敲打,使面團一張薄紙,在食上有“一張紙,下到鍋里蓮花轉”的稱,這面食十分的有韌勁。
再配上酸辣鮮香的湯,秋日的夜里吃上一碗,整個人從頭暖和到腳。
顧昭:“對了,東家,你前兩日說的,在考場里被長蟲咬的那人——”
店小二擺手,“哪里記得,那都是我阿爺年輕時候的事了。”
“是一位王姓的老書生。”這時,一道上了年紀的聲音傳來。
顧昭幾人看了過去,說話的是多福客棧的掌柜,只見他花白頭發,留著山羊胡,個子中等,瞧過去倒是顯得有些富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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