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和元年,新帝蕭東灝登基,史稱文昌帝。
蕭東灝不是旁人,正是那個在冷宮的孩子,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幾乎沒有任何外戚勢力,甚至於如今還是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蕭東離出殯那一日,蕭贊親自宣讀了蕭東離的三道詔。
第三道詔上頭的大致意思是:天下之大,以上靖羽為尊。六尺之孤何托,唯垂簾以正視聽。普天之下莫敢不從,違者格殺勿論。凡社稷之事,任憑后之為主,更替如是,不得有違。
一張簾子,一個赤金椅,這就是上靖羽以後的人生。上罷免,上致遠與海潤為左右丞相,傅聲與蕭贊兵權在握。
這樣的佈局,誰敢多說半個字?
何況——上靖羽扶持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蕭樽,而是冷宮棄子蕭東灝。連蕭東灝這個名字,也都是上靖羽給的。
誰都不明白,為何上靖羽不讓自己的兒子當皇帝。
唯有素言知道,上靖羽和蕭東離被皇家,被這天下錮了一生。如今,怎麼捨得讓自己唯一的孩子,也沉淪在這冰冷的囚籠里。
蕭東離把自己的命,連同江山,都給了。
一張簾子,隔開了前世今生。
吊梢眉,冷眸,容未改,卻多了威懾天下的冷戾之氣。一袍,看盡天下的悲歡喜樂,忘了自己的喜怒哀樂。守著沒有他的江山,走過每一寸他曾經走過的地方,午夜夢回,淚枕巾。
「太後娘娘。」素言恭敬上前。
上靖羽幽然轉過來,「樽兒呢?」
素言深吸一口氣,「跟著左相學寫字!」
「致遠的字,寫得好。不過再好,也比不得爺的字。」上靖羽清淺的吐出一口氣,「如果他還在,一定會細細的教導樽兒的。」
「樽兒乖巧,離哥哥會心安的。」蕭玥著肚子緩步走來。
上靖羽臉上的表,稍稍鬆懈,「都那麼大的月份了,還不好好待產,到走。真是不讓人省心!」
「還早著呢!」蕭玥滿臉的幸福洋溢,「醫說,是雙生子,到時候還不知是兒是!」
「兒子兒,都好。」上靖羽難得笑了笑。
蕭玥點了頭,「明日就是離哥哥的四周年,今年我怕是去不了。」
上靖羽遠眺,「那就不必去了,本來也就是我與他的事。」
「太後娘娘,我有句話,一直藏在心裏,如今自己也即將為人母。我想知道,答案。」蕭玥憋了一會,才低低的開口。
「說吧。」上靖羽瞧了一眼,「除了你們,我邊的人都怕我。我也沒什麼人可以說說話,若是連你們都吞吞吐吐,那我這太后,也當得沒意思。」
「為何你不讓樽兒當皇帝?」蕭玥問。
除了素言和青墨,無人知道,樽兒是個兒。從小到大,樽兒都是素言一手帶的,不許人輕易,免得樽兒的份暴。
自己膝下有個「兒子」,這太后,才算做得穩當,百才不會非議。
素言凝眉,心頭輕嘆。
上靖羽苦笑,「當皇帝有什麼好?沒有自由,還必須心懷天下。做得好的,流芳百世,做不好的,就會臭萬年。如此負擔,我怎麼捨得讓我與他的孩子來承?孩子就該高高興興的活著,把我們失去的快樂和幸福,都補給樽兒。」
聽得這話,蕭玥與素言黯然垂下眸子。
「母后!」一聲稚的聲音快速從後頭傳來。
小太監跑得飛快,還不停的喊著,「皇上!皇上慢點跑!皇上小心!」
上靖羽一笑,蹲下子抱住了衝到懷中的小人兒,「皇上為何慌慌張張的,是出了什麼事嗎?」
來的是蕭東灝,他與傅念歸年歲相近,比樽兒大一些。
蕭東灝紅著眼睛,「母后,方才兒臣看見一個小太監和一個小宮打架,兒臣出聲訓斥,可是——可是他們不聽兒臣的,還說兒臣的皇位,以後早晚要還給樽弟弟。」
上靖羽眉頭橫挑,瞬時冷了聲,「這話是誰說的?」
底下的太監們瞬時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欺負帝,你們好大的膽子!」上靖羽起,牽起了蕭東灝稚的小手,「皇上,你去找出來,這話是誰說的,哀家與你做主。」
蕭東灝點了頭,領著上靖羽去了花園,找到了宮和太監。二人見著是太后,當即嚇得腳發,磕頭求饒。
素言道,「這是剛進宮的,想必不懂規矩。」
「玥兒,你先回去!」有些場面,不適合孕婦看見。
蕭玥自然是明白的,皇帝年,若不從小樹立威信,長大后只怕沒人把皇帝放在眼裏。上靖羽既然扶持了蕭東灝,從小教誨去為君之道,自然不會改變心意。
等著蕭玥走後,上靖羽俯問蕭東灝,「皇上覺得該如何置?」
蕭東灝想了想,「右相說,家有家法,國有國法。兒臣覺得,應該按律置。」
上靖羽點了頭,「按大朔律法,此二人乃是忤逆之罪,理當杖斃。」
「母后,杖斃是什麼?」蕭東灝問。
「就是把人活活打死。」上靖羽眸冷冽,「皇上,怕嗎?」
蕭東灝搖頭,「不怕!兒臣聽右相說,當年兒臣被歹人挾持,險些摔下城門而死。是父皇和母后保住了兒臣,所以現在,兒臣不怕死。右相說,無法無國,當秉持公道,不可秉私心私慾私念,方可大公無私。」
「該罰,就要罰。」上靖羽補充了一句,「皇上長大了。」
蕭東灝行了禮,「謝母后。」
語罷,上靖羽扭頭一眼邊的人,「都聽到了嗎?皇上金口一開,便如同聖旨已下,行刑吧!」
音落,底下的太監和宮開始歇斯底里的哀嚎,求饒。
上靖羽牽起蕭東灝的手,拂袖離開,低訓示,「以後,誰敢對皇上不敬,皇上應按律懲,不必請示哀家。哀家到底是太后,皇上——才是一國之主,明白嗎?」
蕭東灝頷首,「兒臣謹記。」
彷彿想起了什麼,上靖羽深吸一口氣,「哀家其實也想了很久,樽兒留在哀家邊,確實有諸多不便。十一王爺蕭贊對朝廷忠心耿耿,可惜膝下無子。哀家想著,若是樽兒能過繼給十一王爺,當個孫子,許是再好不過了。皇上,也可免了那些閑言碎語。」
「母后?」蕭東灝撲通跪地,「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與樽弟弟相甚好,母后不必擔心,兒臣沒有——」
上靖羽將他攙了起來,溫的替他拂去膝上的灰塵,「母後知道。只不過,母后覺得天下難得太平,不該再起紛爭。灝兒,母后遲早會老的,這江山是你的,你要學會自己去守江山。右相的教導你要記在心裏,但有時候人要學會變通。」
蕭東灝點頭,「兒臣明白。」
「皇帝不好當,好皇帝更難當。」上靖羽牽著他的手,走在長長的迴廊里,「天下為公,才是真正的帝王道。明日,就下一道聖旨吧,讓樽兒去十一王府,不必再留在宮中。」
是天下為公,而不是一人天下。
想必蕭東離若是知道,也該很高興。
樽兒走的時候,上靖羽只是遠遠的看著,沒有去相送。素言輕嘆一聲,「如此也好,樽兒以後都不必條條框框的束縛,可以開開心心的做自己。」
上靖羽點了頭,「出旁系,就無法繼承皇室正統之位,以後都不會有人再在他上打主意。」
「太後娘娘,馬車備好了,現在就走嗎?」素言問。
「素言,我想他了,好想好想。」上靖羽紅了眼眶,邊帶著笑。上車的那一瞬,有淚從眼眶中奔涌而出。
他不會知道,是怎麼一步步的熬過來的。
四年,整整四年,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當年發生的那一切。甚至有些後悔,當初為何沒有隨他而去。可看到樽兒,看到蕭東灝,看到蕭東離留下的江山,想著他苦心孤詣,為安排的一切。
怎麼狠得下心?
這些年,只要覺得難,就跑到皇陵外的行宮,靜靜地陪著他。看著碑文上刻著他的名字,的淚只能往肚子裏咽。
到了皇陵,天已黃昏。
斜晚照,上靖羽站在那裏,素言拭淚退下。
歷朝歷代的皇帝,一旦登位都是第一時間修建皇陵。所以那些君王的帝陵,總是富麗堂皇,而蕭東離死的突然,所以並未督造皇陵,這兩年才一點點的修葺上來。
上靖羽也不說話,只是坐在墓碑前頭,靠著墓碑說著話,「爺,一別四年,你可還在等我?這太后,我當得一點都不開心,我寧願咱們還在方家村,哪怕你是個傻子,我就這樣守著你,也比現在的富麗堂皇來的幸福。」
「致遠和玥兒總算在一起了,還是我親自賜婚的,如今玥兒都快要生了。明年,大抵就能喊你一聲舅舅。玥兒說是雙生子,上家後繼有人了。」
「海潤還是一個,他說他這輩子,沒想過娶親。這些年,也都是他和致遠幫著我理朝政。」
「風裏花掌控了北昭,如今跟我朝有了商貿來往。打仗多沒意思,還不如好好的做生意,讓彼此一榮俱榮,是吧?我這方法,還是你教的。」
「忘了告訴你,我把樽兒過給了十一王爺,王爺年紀大了。當年你去的時候,王爺一夜白頭。如今,有個孫陪著,會很高興的。」
「爺,每個人都有了幸福的結局,為何我沒有?我失去了丈夫,送走了孩子,如今什麼都空了。爺,你來帶我走吧!我真的,好想你。夜裏,想著想著,好似有刀子在心頭狠狠的割著。」
「我每夜都做夢,夢見你走的那一夜,夢見那一場大火。我走不出你給的火場,該怎麼辦才好?」
有細微的腳步聲從皇陵外頭傳來,一步一頓,似乎正款款而上。
心下一怔,卻聽到了令心的聲音,「那就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