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咔嚓」一聲,細微的聲響過後,龍印鑒竟然從中間裂開,裡頭的鎖扣自解除,出底盤上頭一枚緻的玉戒指。戒指很細,看上去是人佩戴的。
素笑著取出玉戒指,「當年母后陪著父皇東征西討,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買了這麼個不起眼的小件,作為母後生辰禮。後來,父皇就拿這個當做三十萬大軍的調令。誰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件,會關係重大。」
將玉戒指套在了上靖羽的手指上,「戴著剛好,就戴著吧!你放心,除了三十萬軍統領,誰都不會認得這東西。」
上靖羽只覺得心如刀絞,不知道為何,總覺得素好像在代言。素,似乎要把知道的一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代清楚。
這樣的想法,讓上靖羽不自覺打了個寒戰,有種如坐針氈的不安。
「素,來日方長,你今天累了,咱不說了好嗎?」上靖羽起。
素一把握住的手,「既然都說了,乾脆你就聽我把話說完吧!」笑了笑,「你別怕,我這子自己知道,還不到走的時候。今兒個是一月之期的最後一天,我就算睜著眼睛不睡覺,也要撐到天亮的。」
上靖羽面微白,「你別胡說,什麼最後一天,日子還長著呢!」
「我來跟你說說三十萬軍的事吧!」素著氣,「我宮,就是為了回龍印鑒,為了拿出三十萬大軍來救蕭東離,可惜——我遲了。很抱歉,讓你們了無妄之災。不過以後的天下,就是你們的了。」
「其實我也有私心,一旦調令重現軍營,詔也會重現人間。我答應過母后,除非天下大,否則不能取出詔。」
「你別怪我,自古以來,朝堂更替會有很多百姓死於戰。我發過誓,只要天下太平,就當沒有詔這件事。」
「可是戰事剛起,蕭東離就出戰,對此我——無能為力。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把他上死路。但我沒想到,不管我拿不拿出詔,他們都要蕭東離死。」
素覺得有些累,「阿靖,給我倒杯水。」
上靖羽急忙起去倒了一杯水,幾口清水下肚,素覺得神迴轉了一些,這才繼續道,「現在,我不負父皇母后重託,也不負你跟蕭東離。天下間,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若說真的有,那便是師父。我辜負了師父,背叛師門——」
「別說了。」上靖羽起,「你誰都沒有對不起,你很好。真的,很好。就算你闖禍,可你也是為了我,為了別人,卻從未為自己想過。我知道任而為的覺,我也明白被父母慣著的滋味,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素紅了眼眶,不知道為何,覺得神好似好了很多,竟下了床,「讓你今晚嘗嘗我的手藝吧?你們知道我會吃,可從不知道,其實我的手藝一點都不比師兄差。」
上靖羽想拒絕,但素已經起往外走,回眸笑道,「不要拒絕,不要說不,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了。」
低眉著手中的龍印鑒,上靖羽小心翼翼的將龍印重新鎖好,放回黃布包裹塞進了袖中。
這代表著——素的命。
夜裡,素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素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那麼會吃,那麼能吃,自然也能做,「平素我可不下廚,但是今日看在大家都為我擔心的份上,勉為其難讓你嘗嘗。」
柳媽忙接過素手中的盤子,「我來吧!」放下菜,柳媽忙不得替素盛了一碗湯,「小心燙,慢慢喝。」
「謝謝。」素瞧了一眼,報之一笑,「你真好。」
一桌子的人,都是紅著眼睛吃完飯的。誰都沒說話,連素自己,平時最說話的人,也跟著沉默。
夜裡,上靖羽不敢睡覺,每隔一個時辰,就去素的房間看一眼。
「柳媽,你怎麼在這?」上靖羽問。
柳媽笑了笑,「主子太辛苦了,還是讓我來吧!我看著呢,你放心睡就是。」
上靖羽一笑,「我沒什麼事,你上了年紀,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
「恩。」柳媽也不多說,轉回了房。
上靖羽悄悄進了素的房間,著素的腕脈,確定還算正常,這才起往外走。心裡總是不安,尤其蕭東離說,素大限將至,便更是睡不著了。
「小姐?」素言站在屋檐底下,「你有孕,不能勞,還是我來吧!」
「心都懸著,怎麼睡得著?」上靖羽輕嘆一聲,「素言,你去睡吧!」
素言搖頭,「要不,我陪小姐說說話吧!」
說著,兩人便在屋檐底下坐著。
「素言,我問個問題,聖是世襲的嗎?」上靖羽問。
素言一怔,隨即搖頭,「不是。聖是聖一族中的子,因為質特殊,才會被選為聖。聖嫁給皇上,因為質特殊,加上份的關係,皇上怕聖一族會——所以一般況下很難生下孩子。」
「聖一族的生下來就會有個測試,如果發現質特殊的,就會登記在冊。前一任聖死亡后,就由后一任聖繼續擔任。」
上靖羽點了頭,「所以說,如果我生的是個兒,會為聖的可能也不是沒有?但也可能逃過一劫。」
「是。」素言點頭。
「但願能逃過一劫。」上靖羽著自己的肚子。
素言輕嘆一聲,「一定可以的。」
「北昭是什麼樣的?」上靖羽問,「往日只在書中讀過,北昭乃蠻夷之邦,可我瞧你本不似野蠻之人。」
素言笑著,「其實北昭地廣博,不過崇尚武力是真的。」
「我們喜歡騎馬,喜歡摔跤,有各種各樣的節慶。村子里都好熱鬧,月亮升起的時候,所有人都圍著火堆,唱歌跳舞。」
「在北昭,喜歡一個人可以直接去說去問,大家都不喜歡藏著掖著。」
「大碗喝酒,大塊吃,大聲的笑,不必拘泥什麼閨閣小姐的禮節。在北昭,人照樣可以策馬平原,如果你有能力,就可以跟男人平起平坐。」
「不過,跟宮裡不一樣,宮裡還是講求禮節的。我不喜歡宮裡,我喜歡在村子里,和大家在一起的覺。」
上靖羽頷首,「倒也是極好的。」
兩人並肩坐著,時不時進素的房間瞧上兩眼。確信素沒事,又悄悄的退出來。如此一折騰,總算到了天亮。
獨孤沒回來。
天亮了,也沒有回來。
一月之期過了,素還是獨自一人。
素起來的時候,誰都沒敢提獨孤此人。大家都站在屋外,沒敢進去。許是有些死了心,素坐在床角,抱著被子發獃。
間不斷有滾燙的咸腥味散開,忍了好久,終歸沒能忍住,伏在床沿大口大口的吐。黑的,帶著一子惡臭,也讓紅了眼眶。
他沒回來。
上靖羽和素言沖了進來,青墨慌忙去打水。
「沒回來就沒回來吧,反正都習慣了。」素靠在床頭,看著太高高升起。那個擁抱,還有些溫暖,可是在溫暖散盡之前,他卻食言了。
這一日,素一直睡,昏昏睡睡。
醒來的時候,喝點粥。
說不上幾句話,又開始睡。
一覺睡到黃昏,素醒來的時候神特別好,還讓柳媽給做了一頓好菜好飯,吃得也是津津有味。
所有人都以為有些好轉,唯有上靖羽整顆心都在抖。
這意味什麼?
別人不知道,知道。
夜深人靜的時候,上靖羽就陪著素。而素似乎神極好,沒來由的好,面上都難得有些紅潤之。
「阿靖,你真好。」素笑道。
上靖羽小心的為素好被角,「好在何?若是真的好,如今也不是這副模樣。」
「人好。」素道,「心也好。」
「我也殺過人。」上靖羽深吸一口氣,「算不得乾淨。」
「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不算孽。」素輕嘆一聲,「連佛門都說,佛普度眾生,亦斬妖除魔。」
上靖羽低頭一笑,「我說不過你。」
「阿靖,我跟你說的那些事,你可都記下了?」素問。
上靖羽頷首,「不敢忘。」
「那就好。」素如釋重負,「一定要記住。另外,羽山莊在多年前就開始籌備挖地道,如今就在東都城的地底下,也不知現在完沒有。」
「什麼地道?」上靖羽一怔。
「這就要問師兄了。」素輕嘆一聲,「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明明唾手可得的皇位他不要,似乎總是在等著什麼。做的那些事,都好像是為他人作嫁。也許只是我多想,不過師兄的心思,又有幾人能猜得出來呢!」
扭頭著略略凝眉的上靖羽,「總歸不會害你就是。」
上靖羽另有所思,東都城下的事,是真的一無所知。蕭東離到底要做什麼?如今他們住在這裡,那麼東都的事,是否能告一段落?
還是說,現在才是真正的開始?
「素,你好好睡一會吧!」上靖羽開鬢間散發,「明天天氣好,我帶你去尚蘭花。後頭那一片空地,我種了不花。前段時間青墨去山裡砍柴,還給挖了好多蘭花。如今秋蘭都開了,早上香氣濃郁,真真極好的。」
「恩。」素點了頭,「我是有些累了,明天早上你記得我。」
語罷,素躺在了床榻上,「阿靖。」
「嗯?」上靖羽正要走,聽得素的喊聲,又跟著轉,「怎麼了?」
「他——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一直騙我的,對不對?」素睜著眼睛問。
上靖羽一笑,「他許是耽擱了,說不定就在趕來的路上。只不過——素,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我知道,所有人都說我傻。可是心不由己,冷暖自知。你能為蕭東離不顧生死奔赴戰場,而我也能死死的跟著他。其實是一樣的道理,只不過——你為的是值得的人,而我其實都是在自欺欺人。」素眨了一下眼睛。
「別想了。」上靖羽輕嘆,「真正疼你的人,捨不得讓你等,他自己就會走過來。那些一直要你等的人,其實本就不必等。」
素點了頭,「我也不想等了,若有來世,讓他去等吧!可是我不甘心,等來等去,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哪怕,丟了命,也沒能等到。」
閉上眼睛,「如果有機會,我一定不會再等任何人。我會慢慢的走,讓他們去等我,去找我,還我此生的等待。如此,才算公平。阿靖——你說對嗎?」
上靖羽低低的應了一聲,「會有機會的。」
「我睡一會,你記得天亮了,來我。我們去看蘭花!」素翻了個。
心頭疼得厲害,上靖羽快步走出房門。
素言照舊坐在外頭陪著上靖羽,天很快就會亮的。許是這兩日太累,上靖羽靠在素言的肩頭便睡著了。
後半夜,柳媽在門外瞧了兩眼。見著素還安然躺在床上,便也沒說什麼,只是取了外套與上靖羽蓋著,免得教凍著,如此素言也就放了心。
直到黎明晨曦,微弱的曦落在上靖羽的眉睫上,才突然醒過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上靖羽抹了一把臉,「我怎麼睡著了?你怎麼不醒我?對了,素怎麼樣?」
「柳媽看過,說還睡著呢!」素言道。
上靖羽鬆了一口氣,這才緩步朝著素的房間走去。
素還躺在床榻上,一如昨夜離開時的模樣。
「素,天亮了,我們說好的去看蘭花。」上靖羽笑了笑,推開了窗戶,讓外頭的進來,「你看,今天的太極好。雖然有些涼,但是空氣好。」
素言急忙去柜子里取了服出來,將服放在了桌案上,轉便端著木盆出去打水,「素姑娘快些起來吧,後山的蘭花開得很好,淡淡的香氣,瀰漫得到都是。改明兒個,我讓青墨再去挖一些,到時候春蘭秋蘭,綠綠蔥蔥的更好看。」
「素?」上靖羽坐在床沿,聲音有些打,「素你醒醒,素,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