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的話,蘭蘭幾乎是立刻跳起來:「哦!好!好!」
才跑出兩步,就被杜金花攔住了。
「刷什麼碗!」杜金花黑著臉,拽住大孫,「給你姑磕頭,以後跟你姑識字!」
沒心眼的死孩子,一點兒分不清輕重!
杜金花眼帶不滿,看向大兒媳。心裏對大兒媳也有不滿,只是,往常總是二兒媳上躥下跳的,顯不出大兒媳來。
被婆婆訓斥一句,錢碧荷漲紅了臉,低垂下眼睛。嚅,似乎說了句:「隨你們。」
匆匆轉,邁出門檻,往廚房去了。
蘭蘭看著娘親離開,臉上神更無措了,睜得老大的眼眶裏,很快淚汪汪起來。
「磕頭!」杜金花皺眉頭,直接將的臉掰過去。
吸了吸鼻子,蘭蘭跪下,朝陳寶音磕了三個頭:「姑姑教我識字。」
陳寶音臉上的笑意淡了些,這孩子不想識字。
跟金來不同,金來雖然是被誆的,但他至想吃。而蘭蘭,更想娘親高興一點。
「起來吧。」彎腰,一手扶起金來,一手扶起蘭蘭,「去歇息一會兒,醒來后,洗乾淨臉和手,我教你們寫自己的名字。」
金來高高興興地蹦起來:「是,姑姑!」
蘭蘭也小心爬起來,試探地看了陳大郎一眼,很快收回來:「我,我去幫娘洗碗。」
沒人制止。
蘭蘭佝著背,細手細腳,像豆芽菜似的,一閃就消失在門口。
「小家子氣!」杜金花怒其不爭。
不怪孩子,就怪大兒媳!怎麼說也是生的兒,竟把孩子教這樣!
杜金花很看不慣大兒媳那套。別人還沒說什麼,先自己起來了,還把蘭蘭帶得畏畏的!日做出這副氣小媳婦的樣兒,給誰看吶?
杜金花知道錢碧荷的心病。可是,嫁進來這些年,說過什麼沒有?生不齣兒子就生不齣兒子!他們還年輕,慢慢生就是了。
實在生不出來,那就生不出來了,這就是命!怨天怨地,也改變不了,還不如想開。
之前琳瑯走後,杜金花本想讓蘭蘭睡正屋,好好的孩子,一天天長歪,看不下去。但錢碧荷推三阻四,蘭蘭也不很願,杜金花就打消了念頭。歷來只有人家應許,才有做好人的餘地。若人家不願,那可就是做惡人了。
這會兒杜金花只希大孫跟著姑姑,能開開眼界,把畏畏的子擰過來。不然這樣,實在人看著眼疼。
「蘭蘭還小。」聽到杜金花的評價,陳大郎倒沒覺得什麼。娃麼,就是膽子小一點!
杜金花斜他一眼,撇撇。傻子,他懂個屁!
剜了孫五娘一眼,然後看向門外,兩手叉腰,吼道:「我看見誰對寶丫兒不好,都給我等著瞧!」
「娘,瞧您說的。」孫五娘立刻撅,「金來他姑聰明漂亮又疼子侄,這麼好的姑姑哪裏找喲?誰若是沒良心,我第一個不依!」
信才有鬼!杜金花心裏知道二兒媳的話不能信,但還是有些高興,勉強道:「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
然後就不理了,擺手開始攆人:「都走都走,寶丫兒要歇息了。」還記得上午燙腳時,寶丫兒坐在桌邊差點睡著,這孩子不知道多久沒睡個好覺了,可憐見的。
陳大郎抬腳出去了,陳二郎和孫五娘一人拎起個孩子也出去了,陳有福準備找人嘮嗑,剛邁出屋門,就聽到杜金花指揮他。
「去弄些茅草來。」杜金花吩咐道,「正好上午你把鐮刀磨了,割些茅草,給寶丫兒扎個墊子。」
不能磨閑,陳有福有些憾,但也沒說什麼,從牆邊背起筐,抄起新磨的寒閃閃的鐮刀,出門去了。
「寶丫兒,你上床吧。」杜金花一轉頭,兇的臉龐立刻溫下來,「娘給你炒豆子吃。」
忙碌了一上午的杜金花,接待侯府來的客人,給收拾床鋪,小心翼翼刷乾淨沾滿泥濘的繡鞋,洗一大家子的服,活面蒸花捲,理家庭矛盾……現在要去給炒豆子吃。
不累嗎?不可能不累。陳寶音心裏涌著熱流,只覺腔里灌得滿滿的,眨眨眼睛,溫得的微笑從臉上撤下,變為乖巧安靜:「好。」
在杜金花的注視下,陳寶音鞋上床。
杜金花為拉開被子,看著把自己蓋得嚴實,才放下心,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掩上了門。
「吱呀」一聲,隨著屋門被掩上。
屋裏的線一下子昏暗下來。陳寶音眨著眼睛,看著寒酸的屋頂,角不控制地揚起。還好。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好。
會更好下去的。閉上眼睛,驅散涌到眼前的紛雜念頭。
影和聲音彷彿在一瞬間遠去,臉頰瓷白的陷了沉睡。濃長睫像是兩道防衛線,守護在眼瞼下方。睡著的,臉頰奇異的靜凝,又顯出一純稚的脆弱。
*
離陳家莊最近的梨花鎮上。
顧亭遠猛地睜眼。
意識消失前的記憶迅速回籠,眼神瞬間轉為警惕,他迅速掀被坐起。
在看清四周的一瞬間,不愣住了。空的房間,單調簡陋的陳設,是他……是他婚前的佈置。
怎麼回事?誰佈置的?
顧亭遠軀繃,眼含警惕。自五年前他與寶音婚,這間屋子就變了他們的婚房。他清楚記得每一細節,他的書架、書桌都挪去了隔壁,書架的位置,擺上了寶音的櫥,書桌的位置,擺上了寶音的梳妝臺。
寶音格活潑明,常常折花在瓶子裏,擺在窗臺上,點綴屋子。
但現在,窗戶閉,窗枱空空。
不可能是別人佈局陷害他。五年前的他,還未考出功名,沒有進那些人的眼,他們不會知道現在的他過著怎樣的日子。
頭疼腦脹,上發熱乏力,像是染了風寒。顧亭遠太,發涼的指尖帶來一清明。
掀被下床,走到窗邊,十指抵住窗棱。即將發力的一瞬間,微微愣住。
他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指。細了很多,沒有常年燒火做飯的糙痕跡。,有次悄悄給寶音雕妝奩盒時不小心割出的月牙狀傷疤,也不見了。
心裏咚咚跳起來,猛地推開窗戶,霎時間,奪目白湧,他被直得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就見院子裏背對著他坐著一名梳著婦人髮髻的子。眼淚瞬間積聚,他猛地轉,拔往屋外跑:「姐!」曾經單薄的軀,他不太適應,甚至踉蹌了下。
院子裏,顧舒容正在做鞋。
聽到聲音,轉頭看來,驚訝道:「怎麼了?別跑,別跑,你還染著風寒呢,之前不是說頭痛?」
顧亭遠已經跑到跟前。袍角還沒平息,他迅速凈眼眶,直直盯著面前仍會笑、會的人。
「做噩夢了?」顧舒容好笑,針尖在頭皮上劃了劃,低頭納鞋底,「多大的人了,做噩夢還會哭,你要笑死我?快回屋,添件裳再出來。」
頭像被什麼堵住了,顧亭遠拳,再次張口:「姐。」
「怎麼了?」顧舒容抬頭。
顧亭遠看著還活著的姐姐,驚喜,悔恨,又道:「姐!」
「幹什麼?」顧舒容警惕起來,「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人人都知道弟弟溫斯文,都覺著他心好兒,只有顧舒容知道,這個弟弟是個臭脾氣、骨頭、犟種。
這會兒含著泡淚,連三聲姐,讓顧舒容覺不妙:「不許抄書,咱家有銀子。不許借錢給人,咱家沒那麼多銀子。」
顧亭遠有個家境貧寒的同窗,上有老母、下有妹,咬牙非要讀出功名來。想著弟弟借出去的錢,顧舒容低下頭,繼續納鞋底:「之前你借他的,頂多不要他還了。再借出去,門兒也沒有。」
想到弟弟的執著,又道:「王員外相中他做婿,他低個頭,什麼都有了。阿遠我告訴你,連頭都不肯低的男人,做了也不長久。你離他遠些!」
五年前的顧亭遠,聽了姐姐的話。而他那個同窗,也的確做了王員外家的婿。後來,同窗考中了功名,王家小姐當年就沒了,王員外一家失火,差點滅了滿門。
「我聽姐姐的。」即使是夢,顧亭遠也想聽姐姐的話。
「姐,請個大夫來吧。」他又說,「我不舒服。」
「什麼?又不舒服了?」顧舒容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籮筐,「你等著,我這就去請大夫。」
了手,匆匆取了銀子,走出來:「你別在外頭站著,快回屋裏躺下。」說完,出了門。
顧亭遠看著姐姐的影消失在門外,掉的淚水又湧上來,他低頭又了。
即便是在夢裏,他也想填補心中的悔恨。
他和姐姐相依為命。父母去世早,姐姐十二歲,他七歲。姐姐已經說了親,婆家是戶好人家,護著他們姐弟,以至於雖小有薄產,但沒人欺負,他還得以讀書。
但姐夫進京趕考,一去沒消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姐姐等他八年,不管別人說什麼,咬死不鬆口再嫁。守著他,過日子。
顧亭遠要讀書,姐姐管著家。他不知道家裏有多銀子,只聽姐姐說「家裏還有銀子,不用你心」,於是什麼也不心。
他不知道,姐姐病了。直到有次看到扶牆暈眩,臉慘白,站立不穩,嚇得趕請大夫。
吃了幾服藥,就不吃了,說花那個冤枉錢幹什麼。他知道姐姐心疼錢,於是更加用功讀書,想早日考取功名,讓姐姐過上好日子。
可是,姐姐沒等到那一天。約莫就是今年了,沒熬過臘月,倒下就沒起來,撐了兩日就去了。
「快,快給我弟弟瞧瞧。」很快,大夫背著藥箱邁進院子,顧舒容張地催促。
顧亭遠坐在桌邊,出手。
「原先開的方子,再吃幾副。」大夫收回診脈的手,起背上藥箱,就要離開。
他只是單薄,染了風寒。
顧亭遠攔住大夫:「稍等。勞煩先生給我姐姐也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