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華隨軍時的種種不便,造反起事的豫王在大軍里過得就舒服多了。
打仗是主帥郭繼先與將士們的事,豫王只需要跟著大軍一起前行,平時就注重樂的年輕王爺,這次隨軍也帶了兩個人為伴,其余伺候的丫鬟太監廚子就更不消說了。本來豫王還想過得更逍遙,譬如帶兩馬車的歌姬,是景王擔心他這昏聵樣會嚴重影響了士氣。
按理說,先帝剛剛駕崩,還在喪中的豫王連兩個人都不該寵幸,可他非要地寵幸,他邊的那堆小人不敢勸也不想勸,景王則是有意縱容。
豫王不賢,等大軍攻破了京城,景王才有機會坐收漁翁之利,卸磨殺驢,自己登基稱帝。
豫王若是個賢的,景王不可能來攛掇他造反,豫王也不可能聽他的。
這日夜幕降臨,豫王在營帳里飲酒作樂時,郭繼先來了景王的營帳。
“行軍順利,賢弟為何愁眉不展?”景王請郭繼先落座,跟著寵妾郭氏稱呼這位朝廷大將,完全把郭繼先當一家人的語氣。
郭繼先解釋道:“就是太順利了,京畿重地,各地守將都不是無能之輩,可咱們這一路遇到的各地守軍,鋒不久便急急撤退,仿佛本無心應戰。”
景王笑道:“咱們有二十萬大軍,那些幾千上萬的地方守軍哪里敢與咱們真打,做做樣子將來能應付朝廷就是。”
造反失敗整個王府都要跟著他掉腦袋,景王敢在這時候起事,唯一的勝算便是兵貴神速。
只要他在朝廷征調的大軍圍攻之前殺到京城,只要把小皇帝、豫王都弄死,他這個王叔便了繼位的第一人選,也是朝臣們能想出來的最合適的人選。
利益往往伴隨著危險,但只要能得到的利益夠大,大多數有能力一試的人都會冒這個險。
而在景王看來,臭未干的小皇帝在地方員們心中能有什麼威,地方將領們既沒有足夠的大軍與他抗衡,又沒有拼死為朝廷效力的必要,一擊即潰乃是預料之中。
郭繼先確實也沒把小皇帝看在眼里,可他不敢低估首輔陳廷鑒,也不會輕視大名府、廣平府、順德府的三位守將,這三位守將,有的他見過喝過酒,有的只聽說過威名,哪怕他們手中的兵遠遠抵不了二十萬大軍,也不至于連嘗試都不嘗試。
真正的將軍將護國的責任與榮耀看得比命更重,明知不敵也會拼死一戰,盡量拖延叛軍的腳步,等候朝廷大軍趕來救急。
郭繼先仿佛看到了一張大網,正等待他們跳進去。
他想退了,甚至已經替景王想好了退路,帶著二十萬大軍浩浩地過河南經湖廣北部再直進川蜀,奪了川蜀再憑借天險,一邊招兵買馬,一邊另擇時機。留在河南肯定是不行的,太方便朝廷大軍甕中捉鱉了。
景王想也不想地拒絕了他的好意,他欣賞郭繼先的統兵才干,此時卻嫌棄起郭繼先的瞻前顧后來。
明日大軍就能進冀州,距京城只剩一半多的路程,眼看勝利在,現在退,那就是傻子!
可景王不知道的是,叛軍一路北上時,那些被他們擊退或是本避而不戰的大名府、廣平府、順德府三地守將們,早在叛軍起事前就得了首輔大人的信,要他們提前防備豫王造反,若真有戰事,也要他們避其鋒芒保存戰力,于豫王大軍之后集結合兵,等著在冀州與真定府守軍、朝廷大軍前后夾擊。
·
豫王大軍在冀州南安營扎寨,華與凌汝所率領的五萬多兵馬在連續日夜兼程之后,終于也在黃昏前抵達了冀州北的武邑縣。
此時,馬匹們累得不想走了,五萬多將士也都累得夠嗆。
凌汝帶著真定府守將趙則清、保定府守將黃瑯來求見華,他把陳敬宗也上了,免得滴滴的長公主單獨面對三位大將,心中畏懼。
華在長公主的營帳中鄭重接見了他們。
趙則清、黃瑯都是純正的武將,四十出頭的年紀,既有凌汝的沉穩斂,又有陳敬宗那般強健的魄,這份儀表氣度就很讓人安心。
行禮過后,趙則清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戰局。
豫王大軍將于明日下午進軍冀州,他與黃瑯會帶兵佯裝攔截,然后往北退兵,待后日黃昏,豫王大軍才會趕至武邑縣附近。所以凌汝率領的五萬多兵馬可先在此地養蓄銳、以逸待勞。
華聽完,終于到了公爹與母后的提前應對。
上輩子豫王突然起事,大名府三府守將拼死迎戰,雖然功拖延了叛軍的腳步,卻也傷亡慘重,一直打到真定府、保定府這邊,叛軍才開始真正遇到了阻力,隨著朝廷五萬大軍的加,十萬多兵馬在凌汝的統帥下,逐漸反敗為勝,一步步將豫王叛軍朝南退。
如今,大名府三府近五萬的兵力幾乎得以完全保存,自以為所向披靡的豫王大軍,即將進朝廷的第一個陷阱。
華點點頭,表示了解了,再看向凌汝。
凌汝道:“叛軍要進武邑縣,必先經過武邑南面的虎耳山,明早我們可啟程前往虎耳山,扮作真定府守軍埋伏在此,等趙將軍、黃將軍將叛軍引過來,我們先挫挫叛軍的銳氣。此戰結束,叛軍必然會在那一帶安營休整,次日我們十萬大軍再護衛長公主與豫王和談。”
華笑道:“凌帥此計甚妥。”
在這邊的營地休整一晚,翌日早上,凌、黃兩位將軍早已不見,凌汝也親自帶領兩萬兵馬,前往虎耳山埋伏。
華站在自己的營帳外,看到陳敬宗也在這次出兵之列。
他很忙,只有上馬要出發的時候,才遠遠地朝這邊過來。
清晨的從他后投過來,那麼耀眼,導致華都看不清陳敬宗的臉,倒是瞧見他笑了,出一口白牙。
隨后,他策馬離去。
等兩萬兵馬都跑遠了,華剛要折回帳,忽見表哥戚瑾朝這邊走來。
華朝他笑了笑。
戚瑾停在三步之外。
說來可笑,先帝駕崩這麼久,他竟然還沒有機會單獨跟說一聲節哀,如今仿佛已經不再悲傷,戚瑾再提節哀,反而會勾起的悲緒。
“駙馬第一次出征,表妹是不是很擔心?”戚瑾以表哥的份關心道。
華:“還好,有凌帥在呢。”
語氣輕松,臉上也不見憂容。
戚瑾失笑道:“我還想安表妹幾句,竟然又是白準備了。”
華掃視一圈兵營,勸道:“表哥快去忙吧,我沒事的。”
戚瑾點點頭,轉走了。
朝云朝月都沒有多想,只有吳潤多看了幾眼戚瑾的背影,他記得,公主才十三四歲的時候,戚瑾也還是年郎,年慕艾,戚瑾看公主的眼神,多都泄了意出來。不過太后娘娘顯然不支持這門婚事,沒多久戚瑾就定下婚事,打那之后,戚瑾與公主見面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如今戚瑾家有賢妻,公主也有了駙馬,年時的思,應該斷了吧?
營帳之,華拿出出發前母后隨著懿旨一起給的書信,上面是和談可能會用到的應對之辭。
這種場面話,母后肯定比華更擅長。
華早已背,不過也設想了幾種況,并暗暗地準備了一些對策。
每天華都會在腦海里過幾遍,免得在大軍之前失了皇家的威嚴。
只是,今日尚能冷靜地準備這些,到了第二日,知道陳敬宗等人會在虎耳山遇到豫王的叛軍,華的心就靜不下來了。
兩輩子的戰場已經發生了變化,不記得上輩子有沒有虎耳山一役。
戰場不是演武場,刀箭無眼,凌帥再厲害,現在都是以對多,陳敬宗會不會出事?
人能控制自己的呼吸,憋到憋不住的時候為止,卻很難控制那些紛雜的思緒。
明知道不吉利,短短的一會兒功夫,華已經猜測了陳敬宗的好幾種死法,或是不小心從山頭上跌落下去,或是被下面叛軍里的弓箭手中口,或是他跑下去與叛軍短兵相接,挨了幾刀……
“公主是不是在擔心駙馬?”吳潤忽然問。
兩人差了十幾歲,可以說華是吳潤親眼看著親手照顧長大的,所以華也把他當半個長輩。對上吳潤察一切的視線,華淡笑道:“也不是很擔心,只是他畢竟是第一次上戰場,我這心里就有些不踏實。”
吳潤:“此乃人之常,就算奴婢列舉無數條理由您放心,您也還會惦記駙馬,倒不如出去走走,或是練練字做做針線,轉移心思。”
華不想出去,外面又熱又隨時能聞到馬糞味兒。
練字的話,營帳里筆墨紙硯鋪設起來不太方便,華就讓朝云、朝月準備針線。
整個下午,華都在荷包。
綠綢子,用淺綠的針線繡上一翠竹,寓意“竹報平安”。
華不擅長紅,心緒又不寧,一開始廢了兩塊兒料子,后來才慢慢定下神來。
遠忽然傳來萬千駿馬齊奔的馬蹄聲。
華停下針。
不等朝云朝月跑出去查看況,周吉已經過來稟報道:“公主,凌帥他們回來了!”
朝云知道主子最關心的是駙馬,急著問:“看見駙馬沒?”
周吉尷尬道:“離得還遠,看不清楚。”
朝云:“那你趕再去看!”
周吉一路跑去了大營外。
這一次歸來的,不僅僅是凌汝帶出去的兩萬多人,還有趙則清、黃瑯麾下的五萬大軍。
眾將士浩浩,激起一片灰土。
陳敬宗按照職,騎馬跟在主帥、兩位將軍后。
離大營還有一段距離,他先看到了周吉,白白凈凈的一個玉面侍衛,站在其他黑黃臉的士兵中間,甚是扎眼。
他卻不知道,在周吉眼里,自家駙馬爺同樣扎眼,畢竟凌汝三人都四五十歲了,臉也夠黑的,只有陳敬宗年輕曬的,陳家男人又都是天生的白底子!
確定駙馬平安無恙,周吉也沒繼續等著打招呼,轉朝長公主的營帳跑去。
“公主,駙馬也回來了,騎在馬背上,應該沒有傷!”
朝云、朝月都很高興。
華神淡然,將繡了一半的荷包放進針線筐,丫鬟們收起來。
朝云起哄道:“您不去接接……”
華挑眉。
朝云:“我是說,您不去接接凌帥?”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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