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秀回到知府衙門,也把在寧園的見聞告訴了丈夫。
陳伯宗想起昨日妻子所說,陵原縣君告辭后,公主曾與湘王妃單獨相了一段時間,今早公主不肯見妻子,卻派人去請湘王妃。再聯系弟弟是為了什麼東西與公主置氣……
陳伯宗明白了。
就像一些地方想給父親送禮,湘王那種人,肯定也要結公主,四弟呢,歸,人很正直,怕是無法接公主此舉。
俞秀一直張地看著丈夫,問:“你是不是猜到了?”
若是別的,陳伯宗會告訴,但這關系到公主“收賄賂”,關系到公主的名譽,他怎麼能說?
只安道:“四弟從來都是火脾氣,公主又不像我們那樣愿意忍他,相久了難免起爭執。這樣,傍晚我去衛所勸勸四弟,他去給公主賠罪。”
俞秀很替小兩口揪心,卻什麼都做不了。
陳伯宗:“下午歇完晌,你辛苦一下再去趟寧園,不必勸和,哄公主消氣便可。”
俞秀點點頭,在家里也是閑著,只要能讓公主與小叔盡快重歸于好,別說跑兩趟了,跑斷都樂意。
夫妻倆各行其事。
傍晚衙門不再接司,陳伯宗匆匆換了一常服,只帶一個小廝,騎馬出城。
衛所,陳敬宗既然不能回家,便在演武場擺了一張桌案,士兵們排隊統計裳鞋問題。
按照規制,衛所會為每個士兵提供春秋、夏、冬戰服各兩套,另有一套鎧甲。服不小心弄破了,補補還可以用,可如果穿了好多年,已經舊到單稍微用力就能撕爛、棉里面都沒了棉花,那就該扔了換新的。士兵們穿好吃好,健康,才有力氣練、屯田。
富貴坐在凳子上負責統計,陳敬宗在旁邊盯著人,以防有人投機取巧,故意拿別人的舊裳充當自己的,將來好多領一套。
上層軍們有人克扣軍餉,底層的士兵們也不是個個都老實。
項寶山走過來,旁觀了一會兒,示意陳敬宗到一旁說話。
“駙馬,我知道你護這些士兵,不忍他們穿破裳,我等又何嘗忍心呢?只是上面發下來的軍餉一年比一年,我們只能花在刀刃上,這些真就顧及不到了。”
陳敬宗看著他煞有介事的臉,沉默片刻,出一個難看的笑:“無礙,我還有一些積蓄,應該夠這次用。皇上重我,將我派來衛所,我便當竭盡所能,為皇上練出五千六百個兵!”
一開始還是為自己掏錢而無奈,后面就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倒也符合他閣老之子、皇帝婿的沖義氣。
項寶山心里只覺得好笑。
初出茅廬的員,無論文武,可能都像陳敬宗現在這般,懷著一顆忠君報國的赤子之心。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那些場的老狐貍們潑上一桶冰水,繼續保持赤子之心,就得繼續冷遇排,想要擺困境,則只能與老狐貍們同流合污。
他搖搖頭,一副替陳敬宗著想的姿態:“駙馬兵如子,我很敬佩,只是以私濟公終非長久之計,駙馬還是該多替自己著想才對。”
陳敬宗似乎聽進去了,就在項寶山生出一多使使勁兒或許還能把這位駙馬拉過來的希時,駙馬爺忽然問他:“大人可否借我一些銀子?我自己的積蓄可能不夠用。”
項寶山:……
他連忙找個漂亮的借口,轉溜了。
排隊的士兵們遠遠地看著這二人,他們在項寶山手下當了這麼久的兵,都知道項寶山是來勸駙馬爺不要給他們發新裳的,此時見項寶山分明沒有勸駙馬爺,有些士兵的眼睛就潤起來。
陳敬宗回到富貴邊,然后就注意到,正把舊遞給富貴檢查的士兵手腕上有道淋淋的鞭傷。
“怎麼傷的?”陳敬宗擼起他的袖子,不容拒絕地問。
這個士兵長得很高,只是形消瘦、神憔悴,見駙馬爺目銳利,他不敢撒謊,低著頭道:“昨日在王爺的園子工地上干活,不小心摔了一紅木,便被王府監工打了兩鞭子。”
他后的幾個也都是剛從那邊回來的,個個都面帶怒。
他們是來衛所當兵的,因為陵州一帶有戰事,湘王以及一些員便奴役他們去做勞役,只管飯不給錢,他們若是不滿,便會被當逃兵懲罰!
這種日子,連普通人家的小廝都不如,若非家里還有親人,他們早逃了!
“駙馬爺,現在您來了,我們還用再去外面做事嗎?”
有人試探著問。
陳敬宗看著開口那人,再看看殷切盯著他的其他士兵,揚聲道:“做什麼事?除了打理軍田,平時都給我好好練,誰也別想懶!”
這一句鏗鏘有力,換來士兵們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
營門外,陳伯宗對守衛兵報了份,然后就站在一旁,等四弟出來。
項寶山要回城了,騎馬出來時,瞥見外面站著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
守衛兵及時介紹道:“指揮使,這是咱們陵州的新任知府陳大人!”
項寶山一聽,趕翻下馬,雖然他的階比知府高,可陵州府遇到什麼事,他該知府節制。
自我介紹后,項寶山問:“大人可是來尋駙馬爺的?怎麼不去里面等?”
陳伯宗淡笑道:“我尋他是為了家中私事,在這里說就好。”
換陳敬宗說這種正經的話,項寶山只會覺得陳敬宗在裝,可話從陳伯宗口中說出來,項寶山一個大老的武都不為狀元郎的儒雅謙和所折服。
當然,再折服,他也不會為了這個就投向陳閣老的陣營,填飽自家的銀袋子才最要。
陪了陳伯宗一會兒,見陳敬宗過來了,項寶山才告辭,尋思著等會兒要把此事稟報湘王。
“你怎麼來了?”
陳敬宗很不客氣地問,還勾得項寶山回了一次頭。
陳伯宗也收起對外人的謙和,冷聲道:“你隨我來。”
陳敬宗嗤了聲,但還是跟著他走出了一段距離,保證沒人能聽到兄弟倆的談話。
選好地方,陳伯宗開門見山:“你與公主置氣,可是因為公主收了湘王的禮?”
陳敬宗看他一眼,倒也沒有否認,臉上還是不耐煩的神,卻低聲解釋了一遍原委。
陳伯宗:……
陳敬宗:“這是我與公主的事,不用你心,別搗就行,對了,既然你今天來了,三天后再來一趟,演戲演到家。”
這些并不重要,陳伯宗皺眉問:“公主要寫信告湘王的狀?”
陳敬宗:“明著告我,實則告他。”
陳伯宗:“各地藩王,牽涉甚廣,公主收了湘王的禮也算對他小施懲戒了,還是不要驚擾皇上的好。”
他出發前,父親就讓他暗中收集湘王的罪證,只待時機便往京城遞折子,公主金枝玉葉,又何必卷其中。
陳敬宗冷笑:“你們管我還沒管夠,如今還想管教公主?平時待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嗎,這話你怎麼不親自去對說?”
陳伯宗平靜道:“我知道你與公主看不慣湘王,也不瞞你,父親已有對策,所以我才不想你們再牽涉進來。皇上對各地藩王素來寬厚仁慈,未必愿意重罰湘王,父親不怕忠言逆耳,卻不愿你們因一時意氣被皇上質疑驕縱任、不顧大局,即便只是有這種可能。”
陳敬宗:“一時意氣?不提從京城這一路過來有多折騰,就說去年夏天的洪水,在棚子里待了兩天兩夜,可有抱怨過一句?連給皇上寫信也都是夸老頭子事事當先,這是縱任的人能做出來的?還有不顧大局,娘娘為何要嫁到咱們家你應該清楚,連我都忍了,你還說不顧大局?”
陳伯宗:“我沒有指責你們,是皇上可能會如此想。”
陳敬宗:“那你與老頭子又有什麼妙計?等待時機,讓我猜猜,你們的時機,是指等著湘王犯一樁令人發指、天地難容的罪行吧?所以那個引得湘王犯下此罪的人就該白白死了,里面那些被他當牲畜用的士兵就該日復一日為他賣命被打死累死也都是命該如此,是不是?”
陳伯宗抿。
陳敬宗笑了:“你們都是做大事的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忍不了,公主也不想忍。這樣好,你們繼續忍你們的,我們告我們的狀,就算惹了皇上不喜,那也是我們夫妻的事,與你們無關。”
夕灑落過來,在地上投下兩道長長的影。
守營士兵以及聞訊趕來的王飛虎、林彥、盧達等人雖然聽不見陳家兄弟在說什麼,卻能從他們的神里看出兄弟倆在吵架,尤其是陳伯宗鐵青的臉,顯然被氣得不輕。
王飛虎嘖嘖了兩聲:“駙馬爺的脾氣真大,連親大哥都敢如此無禮,怪不得敢與公主置氣。”
林彥雖然也是湘王一黨,因他武藝過人,平時是有些看不上王飛虎的,此時見陳敬宗連兄長過來勸說也不肯對公主低頭,心中倒是浮起幾分欣賞,鐵骨錚錚的漢子,就該是這樣!
只有盧達很是擔憂,駙馬爺氣是氣了,會不會真把公主得罪死了,夫妻關系再也無法轉圜了?一時分隔兩地不算什麼,就怕公主一氣之下鬧休夫!
所以,等陳敬宗單獨朝軍營這邊走來,盧達就迎了上去,想勸說一二。
陳敬宗抬手他打住。
林彥笑道:“我屋里還藏著兩壇好酒,駙馬爺可愿賞臉?”
陳敬宗果然跟他走了。
盧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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