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這個三元及第,明明十五六歲上就能考中秀才的,是拖到十八歲,中了秀才又苦讀了兩年,就是衝著秋闈解元來的。誰知這一考,冷不丁的跳出個梅解元來,大家都不識得,再一看,竟是個外籍的。這外籍可不是人人都考得的,舉人們疑心這梅解元有什麽靠山,就疑心到考不公上頭,隻是沒個憑據。這耿舉人就想出比較文章的法子——若是梅解元文章不如他,豈不就證明考不公了麽?誰知這一比,耿舉人是服了,那些舉子們,也再沒半個敢說不公的了……”
“那梅解元到底有什麽靠山?”許珠聽得極是好奇。
一問這個,知緗立刻嘖了一聲道:“姑娘不曉得,這位梅解元,也是這幾日論文之事驚了京城,才被人打聽出來——原來是皇後娘娘的族弟哪!”
許珠頓時睜大了眼睛:“竟然是皇後娘娘的族弟?難怪——”難怪那般俊如同明珠玉,氣派不俗……
知緗還沒說完呢:“梅解元的父親,就是嶺南那位有名的梅大儒啊!之前在江浙那邊,在軍營裏教倭語的,就是那位大儒!”
外頭軍營裏的事,原本許珠是不興趣的,但因為事關沈家,兩家到底是姻親,也聽了那麽一耳朵,卻沒想到這會兒又對上了,不由得一喜:“這,這麽說也是有的。聽說梅大儒還是沈家、沈家姐夫請了去的呢。”
許碧嫁去沈家快兩年了,這一聲姐夫還是頭一回聽見,著實新鮮得很,若不是前頭加上沈家二字,知緗都不曉得這姐夫說的是誰呢?聞言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聽說是這麽回事兒。”
許珠口便道:“若這麽說,咱們家跟梅解元家也該好才是。”
知緗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咱們家,跟沈家……”這都好久沒來往了呢。也就是上回沈家姑爺來京城,往家裏來了那麽一趟,結果還鬧得不快。如今沈姑爺早回了江浙,路姨娘也去庵堂裏住著了,兩家越發連封信都沒有呢。如此,梅家與沈家有無,跟許家好像扯不上邊兒罷。
許珠嘀咕道:“再怎麽,也是姻親呢……”
知緗沒敢說話,隻是暗暗地想,從前可沒說是姻親呢,姑娘說起沈家都覺晦氣,隻怕給宮裏大姑娘扯了後。今兒這是怎麽了,竟說起姻親的話來,敢太是打西邊出來了?
殊不知,說起姻親來的,還真不止許珠一個呢,許良圃這會兒就正跟許夫人提這事兒。
許良圃的消息,自比許珠更靈通許多,正跟許夫人細說梅家之事:“梅大儒的長子在修書,據說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對他都頗為欣賞。次子在備明年的春闈。這會兒,子又中了一個解元,多人都在說,明年怕不是要兄弟同榜呢。”
許夫人也聽了一耳朵舉子們論文的事兒,卻不知曉許良圃說這個做什麽。
許良圃歎道:“如今瑤兒生的兒子給皇後養著,咱們自該跟梅家設法親近親近才是。”
許夫人不是沒打過這樣的主意,可梅皇後娘家雖自今上登基之後就遷來了京城,卻是承恩侯府,其門第之高,哪裏是許良圃一個寒門出的五品翰林能得上的?且承恩侯本人又不喜際,一家子都不怎麽出門,便是想來個偶遇或怎樣的,都找不到機會。
許良圃深覺妻子不開竅,道:“承恩公府姓梅,梅大儒也姓梅。”這不都是一家子嗎?
許夫人這才聽明白丈夫的意思,道:“既這樣,老爺也在翰林院,正好與梅家大公子親近才是。”
許良圃頓時臉上就有些掛不住,道:“梅大公子忙著修書,哪裏有時間呢。且他不應酬,翰林院裏多人想尋他說話,都挨不上……”
梅若明本就無心出仕,隻是修書這事兒能有機會博覽天下群書,正投了他的脾氣。自他進了翰林院,那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天下書,什麽人往來都不大答理的。
這倒不是說他脾氣不好。事實上,他雖有梅皇後這個族妹,卻從不以份驕人的,對上對下皆是溫和以待,隻是說到出去吃酒賞花之類,就一概推了。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本是舉人,皇上覺得他於修書有些個用,才給了他這個,若是把心思用在別,豈不是辜負聖恩?若說吃酒賞花,且等他修完了書,辭去了這,自當奉陪。
這話說得真是冠冕堂皇,任誰也挑不出點病來。且梅若明隻是不去應酬,並不驕人,有時諸人向他請教些學問,他也都一一地細說分明,因此除了個把心眼窄的背後說他幾句,但凡是明白道理的,都肯與他好。
尤其這話後頭還傳到了皇帝那裏,皇帝特特地誇讚了幾句,還賞了一套製的筆墨。並還讚梅大儒家風好,說是等著明年梅若堅春闈得中,“再為朝廷添一人才”呢。
皇帝都說了這話了,隻要梅若堅不掉鏈子,那前程還愁什麽呢?
“那還是前幾個月,如今梅家這子又中了解元——”許良圃說到這個新解元,簡直眼饞得了不得。說起來梅家子梅若辰跟他的兒子許瑾一般年紀,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哪。
總之,梅大儒這一家,如今簡直比承恩侯府都紅火,偏這一家子也是深居簡出的,一樣的難結。
許夫人聽了這些,心下不由擔憂:“這,這如何是好?”丈夫說了半天,本就結不到,豈不是白說?
許良圃微微皺眉:“你怎的還未想到,沈家與梅大儒卻是有的。”
許夫人聽見沈家,也得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丈夫說的是什麽:“沈家?”
“可不是。”許良圃歎道,“梅大儒因在江浙教授倭語,才被皇上稱讚忠心為國,提拔起來的。當初,還是沈家邀請了他去的呢。咱們跟沈家,到底也是姻親……”
許夫人難以置信地道:“可沈家不是招皇上忌諱……”
“噓——”許良圃擺手示意妻子不可高聲,看屋裏的丫鬟早都被打發了下去,才低聲道,“以前都說皇上忌諱沈家在西北勢力,才將他們調到江浙去。可如今看來,未必是那麽回事。再說,就算是那樣,如今江浙可又是沈家的天下了。你大約還不曉得,江浙那邊又送了戰報來,說是倭人劫持袁家次子為質,襲海寧,製造民衝擊杭州城,結果被沈家大郎發現,反倒斬首了二百名倭寇。”
許夫人聽得暈乎乎的:“不是說袁家父子三人都戰死了嗎?”
許良圃歎道:“你也想想,倭人襲海寧什麽的,拿著袁家次子有什麽用呢?罷了,這裏頭的事你大約想不清楚,倒也不必深想,隻這麽一聽就是了。”事涉太後母家,要搞那麽清楚做什麽呢?袁家一門英烈,豈不比什麽勾結外賊好聽嗎?
“總之袁家次子已經是死了,沈家這會兒算是握住整個江浙了。”說不得還了袁家什麽把柄呢,“依我看,或許之前大家都是看錯了,皇上把沈家弄到江浙,說不得就是驅虎吞狼呢。”◎思◎兔◎網◎
事到如今,許良圃也不由得有些後悔,當初不該對沈家那般輕慢的。當然,如今兒在宮裏生了皇長子,自是前途無量,可若早知沈家今時之功,當時該好生給次備一份兒嫁妝,正正經經嫁去沈家,且婚後還該多與沈家來往著些才好……
當然,如今後悔也沒什麽用了,但畢竟跟沈家的姻親關係還在,重新走起來也不是不行啊。許良圃今兒跟許夫人提這事兒,就是這麽打算的:“眼看要過年了,也打點些年禮送過去。聽說,倭人襲海寧,碧姐兒正跟著沈姑爺去觀,也撞上了。”既撞上了,肯定是要些驚嚇的,娘家關切一二,不也是理之中嗎?
許夫人聽見“沈姑爺”三字,就覺得口堵得慌。從前那些事兒可還都沒忘記呢,那會兒為了不影響許瑤選,是不讓許碧回門,如今這又要去親近,實在是拉不下臉皮來啊。
可是丈夫的話卻又是在理的。眼看著太後的娘家不,皇後的娘家倒起來了,就為了許瑤的前程也要想法子結啊。許夫人口,就去準備給許碧的年禮了。許良圃的意思明白,於是禮之外,還寫了封信,信裏當然提了提梅大儒家的事兒,就預備著倘若沈家托許家下人給梅大儒捎點什麽東西,這不就有借口登門拜訪了麽?
東西到江浙的時候,才是十月裏呢。許碧聽說是許家來送年禮,簡直是嚇了一跳:“太打西邊出來了?”
進來傳話的是知晴,一聽許碧這話就笑了出來:“說的可不就是呢,奴婢在二門上見著陳媽媽,隻當自己看花了眼。”許夫人姓陳,這陳媽媽就是的陪房,是個心腹了。許夫人使跑一趟,可見重視。
娘家派人來,許碧也不能不見,遂整整裳,就往花廳裏去了。
陳媽媽既是許夫人的心腹,從前自然是不把許碧放在眼裏的,便是這回進了沈家門,心裏想的還是從前那個說話都要半低著頭的二姑娘,誰知坐下喝了半盞茶,才見裏頭人慢悠悠出來,幾個丫鬟簇擁著,中間一個高挑個兒的婦,一件玫瑰紫的長襖,邊上鑲著雪白的狐皮風兒,襯得一張臉也如玉石象牙一般,白皙瑩潤。
這越白,就越顯得眉如墨畫,鬢若羽,似丹朱。陳媽媽固然知道二姑娘生得不錯,可也從不曾見過這般豔照人,一時竟然不敢認了。
是許夫人伺候的人,自也見過幾樣好東西,認得那做襖兒的料子就是蘇州產的宋錦,玫瑰紫的底子上用暗金線織著流雲紋樣,又豔又華麗。類似的料子,陳媽媽在京城也見過類似的,一匹說也值得八十兩銀子。許碧上這個還織了金,價值隻會更高。
再看許碧頭上挽了個家常的一窩,隻戴了一枝赤金華勝,那累累金細如發一般,中間鑲了三枚碧瑩瑩的貓兒眼,顆顆都有小指肚大小。且兩耳垂下的水滴墜子,鑲的亦是貓兒眼,雖比頭上的寶石略小些,卻是相同的碧綠喜人。
這樣的貓兒眼,一枚兩枚好尋,但這般多又相同的,卻不常見了。陳媽媽也算識貨,心裏越發吃驚——沈家縱然富貴,可二姑娘家常就這般打扮,也可見在這府裏甚是尊貴了。
若說陳媽媽來時心裏多還懷著些舊時的輕視,這會兒卻是不敢再有半點兒心思,連忙把茶盞一擱,深深福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