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建章宮出了事。

前來請安的宮妃都察覺到，籠罩在建章宮的低氣，特別是迎接娘娘們的福錦，平日總是盈盈笑著的，甜到人心里去，今兒笑容卻淡了些，就差板著臉了。

福錦心想：真是開了眼了！容貴妃還有這等邀寵手段，驚擾了的主子娘娘。娘娘喝過安神湯，臉還是白的，想起撲鼻而來的鐵銹味就不住地犯惡心，聞著香氣也難，只好把燃香全撤了下去，煮杯熱茶驚。

眾人進來，向皇后請安。

皇后一如既往地很快起，神沉靜，地抿著。

陸容華端起茶杯，悠聲說：“過節前，有些人快站到外頭去了，過完節，卻有坐到里面來的面了。”

后宮尊卑分明，每一個座位都有講究。

上次選秀太后發了話要充盈后宮，也是因為皇帝登基不久，后宮空虛，于是只有主位能坐的紫檀木靈芝長背椅寧愿空著大半，也不能讓次一等的坐上來。姜嫻宮的位分低，倚竹軒又沒有座位靠前的主位娘娘，一個小答應都快站到門外去了，比高位妃嬪的大宮還差點。

陸容華這話，就差實名制開團姜嫻。

但，始終是差了一點。

陸容華的杏眼挑過來冷冷的目落在姜嫻上，卻沒像想象中一般，看到如芒在背的表。姜嫻氣定神閑地坐著，面上掛著疏離不失禮貌的微笑，屬于開會專屬表2.0。

1.0是大領導在說話時，假裝在用心聽的專注表。

只要不點名，那就不是在說。

馮良媛曼聲跟上：“姝妹妹真是好福氣……瞧臣妾這記，現在該改口顧妹妹了。”

提到封號，眾人的臉都淡了下來。

皇上是真在意啊。

良媛也就比貴妃高半級，眼看姜嫻跟乘火箭似的升上來，馮良媛心中難安，又沒有置人于死地的章程，于是跟風刺一刺姜嫻。

還是被點到名了……

姜嫻不無憾地想著，面上卻反應很快：“妹妹這等無足輕重的人，又何勞姐姐記掛呢！若是姐姐記不住皇上賜給妹妹的新封號，那便提即可。”

馮良媛一噎。

姜嫻說的話，乍一看是自謙，細敲卻是不不地頂了回去。

姜嫻下一句卻是來的了：“妹妹宮以來呀，除了皇上以外的時候被點到名，總沒有好事兒發生，妹妹還盼著別被姐姐點名。”

全程，端著恰到好的微笑。

多一分猖狂，一分怯弱。

聽了姜嫻一番膈應人的表演，原本觀戰況的妃嬪心思各異。

有覺得蠢，居然不收斂鋒芒，做低伏小。這麼一點就著，說一句就要頂回去，豈不是平招仇恨？

也有覺得真，活得痛快的，這幫子犯起嫉妒來，是真不饒人。

這兩邊都沒猜對。

姜嫻很心平氣和，只是覺得在這時候應該態度強些，便這麼做了，不帶有任何個人緒——開會不議事，那就是刷印象來的，一個寵妃韜養晦干什麼，等著沖來的招數更蔽嗎？韜著韜著皇帝真把人忘了。

不躺平，別人想死。

躺平，真的會死。

毫無疑問地，姜嫻選擇前者。

陸容華放下茶盞，面鄙夷：“誰稀罕點你的名，好笑！”

姜嫻：【系統，我要購買一次BGM。】

該一次消耗品能以合理化的方式，把音樂浮現在他人的腦海里。姜嫻就把前面陸容華所說的“過節前，有些人快站到外頭去了，過完節，卻有坐到里面來的面了。”配上“無語死了，真的好無語”的BGM，然后把句子去掉，只剩陸容華的原音配純音樂，免得古人注意力被不懂的詞兒分走。

帶節奏嘛，誰不會？

這輕輕一點，現場眾人立刻想起陸容華前面說過的話。

對了，本來就是陸容華點名姜嫻。

現在又裝高冷裝不稀罕點人的名，到底有點好笑。

陸容華的地位不低，妃嬪不好去拆的臺，只是本能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一下子無數異樣的視線落在陸容華的臉龐上，繃了一會，終是沒繃住，臊得臉紅。

“妹妹怎麼這般拒人千里之外，大家好歹后宮姐妹一場，太過生疏總是不好的。”前頭了釘子的馮良媛換了種態度，道：“畢竟咱們相時日短，不像郭貴人，和顧貴人有在儲秀宮相識的分，又正好都喜舞蹈。”

站在姜嫻秀墩后面的陳答應瞪了瞪眼。

好嘛，真把當宮了？

按分，和姜氏才是最親的。

這馮良媛什麼眼神？怪不得失寵。

陳答應腹誹，還是旁邊的枕秋暗暗了的手腕，示意別跳出來說話——馮良媛這番言論，并非奚落陳答應位分低微，而是真把忘記了，沒把一個答應當人。這番話，字字句句是對郭貴人的錐心之言。

沒看見郭貴人的臉快滴下來了嗎？

以往站在嘲諷姜嫻第一線的，今日除了請安外聲兒都沒吱一下，就是怕有人拿和姜嫻比較。

偏偏最怕什麼來什麼。

“說來，郭貴人和顧貴人是有點緣份在的，想想初宮時，也是郭貴人侍寢在前，顧貴人在后呢，”儀嬪在萬壽節前和郭貴人鬧了不愉快，這時便毫不客氣地落井下石：“恰恰和萬壽節上獻藝順序一樣，要我說呀，郭貴人的舞蹈已經很，可顧貴人的，真說得上是一舞京華了。”

儀嬪夸獎，姜嫻不得不謝過。

儀嬪微笑：“我也只是有而發，這獻藝表演呀，看多了也膩人，都是那三板斧功夫，是顧貴人的表演讓我提了提神。”

“這麼說來，儀嬪可是在萬壽宴上打起噸來了？竟需要別人來提神。”

陸容華直接說。

儀嬪委屈地看一眼：“臣妾是說得夸張了些，容華姐姐海涵。”

陸容華冷哼：“知道自己不會說話就說話。”

“好了。”

眼看要鬧沒完沒了的口水司，皇后放下茶盞，眾人立時一靜，無人敢放肆。皇后按著時辰送客，沒一刻多留們。

那模樣，像極了到點打卡下班的疲態。

郭貴人低著頭走了。

只是看到姜嫻這回比走在前頭，便更加難起來。

走出建章宮后，郭貴人喊住姜嫻，酸溜溜地說：“顧貴人今日一來，就坐在了我的上首，可是已認定自己比我尊貴？”

遙想不久之前，還只是一個小小答應。

在儲秀宮時，被自己搶了熱水，也不敢出言爭辯，只默默地走了，用冷水洗手洗臉。在郭貴人看來，這才是姜氏這種小門小戶之該有的待遇。如今竟讓坐到自己的上首來，有種被僭越之，又埋怨如此不給自己面子。

“顧貴人可是還記恨我的宮在儲秀宮時，搶了你熱水的事？我已經罰過那個宮了。”

竟是來示弱的！

一旁的陳答應驚訝。

姜嫻卻笑道：“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宮如新生，儲秀宮的事，我已記不得了，郭貴人份貴重，沒必要為了我懲罰邊的宮。座位之事……”一頓：“我也只是按規矩辦事而已。”

說罷，便點了點頭以全禮數，轉離去。

見油鹽不進，郭貴人只好回去鐘粹宮。

另一邊廂，陳答應奇道：“我還以為是來為難你的。”

“是家里慣得縱了些，沒把人慣傻了，來為難我，拿什麼為難？”

兩人同為貴人，姜嫻有封號在，比還尊貴些許。

“做人的事，只看什麼時候想明白，是要威風還是要生存。現在最著急的是讓皇上重新注意到，而不是和別人逞意氣。”

不到二十歲就進宮的姑娘，哪怕被家里和嬤嬤教了一肚子大道理，實踐起來也未免陋，多有被緒意氣縱的時候。姜嫻細致地教育了一番，接著點評：“特別是郭貴人這種出高門大戶的嫡，尤其如此，家里不可能一開始就把當個妾侍來養。”

陳答應若有所思。

“說到這，我倒是很好奇你家里是如何教導你的。”

荷香覺得隔壁小主是想問：你家里完全沒教過你是嗎？

“小時候教過，后來爹娘興許是覺得我太聰明了，說與其改變我的子，不如讓我保持質樸。”

聽到“太聰明了”，枕秋和荷香齊齊出駭然神。

這……

陳答應的爹媽，眼神得有多不好啊。

姜嫻卻懂了——

人若是蠢到一個地步，那還不如當個沒什麼大志向，小富即安的本份人。何況陳答應生得甜，若沒有進宮來，尋個合適的良人嫁了，想必也是和和的平淡一生。如今進宮來，以的雙商，“質樸”點反倒不易惹事。

姜嫻垂下眼簾，極淺地喟嘆了一句：

“父母之子，則為之計深遠*。”

※

請安時辰結束，皇上下朝后不久，章賢妃就收到消息，皇后邊的福錦去乾坤宮尋了皇上。福錦從乾坤宮出來后，皇帝便派梁遇寅去太醫院要了補藥膳方子，再親自到膳房去拿菜，給昭宮送過去。

“算著，離昭宮那邊的癸水還有些日子。”

章賢妃奇怪。

貴妃的癸水規律在后宮中向來不是，因為一來癸水便格外暴躁，要不便稱病不來請安，要不就了來了從賜座噴到皇后稱乏，合著是來把痛苦發泄在后妃上的，大家就是的布芬。

蹙起眉，派了個宮去查探。

在后宮基深，份又頗高，在前探聽一些不重要的消息并非難事，很快就得知了真相。

“用抄寫經書，為皇上祈福？”

聽完宮的匯報后，章賢妃神淡了點：“那麼氣的人，倒是能狠得下心。”

一朝能有兩貴妃，章賢妃是最大的競爭者。

做夢都想上位。

貴妃把持住宮務，以往又得圣心，不讓皇上立第二位貴妃。

章賢妃在宮中是“韜養晦”的代表，可不是真的混吃等死，貴妃在姜嫻上慘遭鐵盧后，便利劍出鞘，在后宮中散播貴妃的壞話，說善妒殘暴，視皇上皇后于無的消息……著良心說，這都不是造謠，頂多傳播事實。

功夫沒白花，皇帝沒提前將貴妃放出來就是明顯的利好消息。

在萬壽宴上，貴妃也因為自恃份，不想在宗室大族面前失了臉面，打扮得非常雍容華貴，沒顯出愁緒來，皇帝看過得好，加上有姜嫻的驚艷一舞，便頗有點忘記貴妃的覺。

只是終究是有分在，貴妃自殘祈福，皇上雖沒有解除的足，卻讓梁總管為送補滋養的藥膳，讓六宮知道沒失寵。

“皇后見不得，難怪早上臉那麼差，”把一切都串聯起來后，章賢妃的眉頭舒展開：“皇后也是，這麼著急幫貴妃把書送到前干什麼呢？押在手里一旬兩旬也不礙事……哼，不過是不想做這個惡人。”

把書在手里，等皇上知道了，該心疼還是得心疼，自己還落不了好。

章賢妃能想到的事，皇后也能想到。

“貴妃怕是又要得意起來了。”

章賢妃料得不錯，昭宮那邊，因為得了梁遇寅親自送來的補藥膳，生出了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容貴妃云布多天的冷臉，也終于出了第一抹笑容。

秋堂奉承：“皇上心里還是有娘娘的，怕娘娘不喝藥，特意尋來溫潤滋補的藥膳，給娘娘調理子，想必很快就能為皇上開枝散葉。”

容貴妃微笑。

其實藥膳也不吃，挑食得厲害，只是聽別人吹噓的恩寵，讓覺得自己與別不同，依然是后宮第一人。

這份藥膳，是震懾六宮的第一炮。

就在最得意的時候，秋云局促不安地走了進來，秋堂打趣：“怎麼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哪有這模樣來娘娘面前辦差的，該打。”

“娘娘，”

秋云討好地看貴妃一眼，跪下去匯報：“皇上今晚……擺駕倚竹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