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無錯坐在興元王的大帳,慢條斯理地斟熱茶。
「熱的。不錯。」他滿意道。
「你是怎麼進來的!」興元王咬牙切齒。
段無錯輕笑了一聲,含笑向興元王,反問:「天下人皆知我段無錯最喜擒賊先擒王這一招,王爺怎不設防?」
興元王咬得牙齦生疼。
他怎不設防?他怎麼可能不設防!可即使他設防了,他不還是進了他的大帳!
那些年,死在段無錯手中的將帥們有哪個是不設防的?
只是……不是說防就能防得住的……
「你的力不是都沒有了!」
「謝王爺關心,已經無礙了。」段無錯溫聲笑道。
興元王吐出一口來:「太后騙本王!」
他誤以為太后臨陣倒戈,站在了段無錯那一邊。
段無錯笑笑,倒也沒解釋。
興元王倒在他的腳邊,鮮蜿蜒河。
段無錯連看都沒看一眼,慢條斯理地將熱茶飲盡。這茶是陶國的貢茶,他覺得味道還不錯,起在箱籠里翻了翻,翻出一盒,打算帶回去慢慢喝。他目不斜視地往外走,邁過興元王的。
他出了大帳,外面的士兵皆震驚,弓箭刀劍相抵。可當他們得知興元王已死,兵稀里嘩啦地落了一地,盡數投降。
段無錯指腹扣了扣裝著茶葉的檀木盒,回巍峨山巒。如今興元王已死,他可以更放心地離開了。
興元王謀反伏殺皇帝被段無錯斬殺的消息傳回京城,太后嚇得暈了過去,接著一病不起,日夜喊著他的大兒子。
皇后茶飯不思,擔心地位岌岌可危。興元王對有些養育之恩,可畢竟不是的父親。對興元王的死去沒多心痛,更多的是擔心興元王的謀反連累了。
蘇如清倒是著實痛苦,幾度哭得傷心絕,甚至了胎氣。最後為了保護肚子裏的胎兒不得不振作起來。
皇帝還未回京,興元王府也還沒有被下令抄家,可是王府里的僕人四散逃離,生怕被殃及。一些膽子大的人夜裏潛府中盜錢財。後來甚至有人天化日之下翻牆盜。蘇如澈日日眼睜睜看著府里的人越來越,那些強盜堂而皇之闖。嚇得躲起來瑟瑟發抖。想尋求往日的親朋幫助,可這個時候誰都怕牽連,誰也不肯見。也想和府里的下人一樣逃走。可是能逃到哪裏去呢?養尊優的郡主哪裏能適應逃難的日子?而且府里的下人誰也不敢帶走……
蘇如澈日日以淚洗面,活在驚懼中。其實知道也跑不了,不再是郡主,而是罪臣之,能逃到哪裏去呢?府早晚會將抓回來……
皇帝要今早回京收拾殘局。臨走那天他再一次挽留段無錯。這幾日,他不知在段無錯耳邊念叨了多遍,把從小到大的兄弟都念叨了三個來回。
雖然,他明明知道段無錯決定的事本沒有迴轉的餘地。
「哎!哎!哎……」皇帝在賬走來走去,「我再給你建幾個糖室?」
「皇兄有心了,只不過若建在湛沅更好。」段無錯道。
皇帝只好使出殺手鐧。
他板著臉將賬的人盡數攆了出去,然後鼻子一吸,抱著段無錯的腰,開始哭。
段無錯無奈地抬起雙手。
「你怎麼就那麼狠心啊,湛沅那麼遠!我兒子都還沒生出來,你就要走了……」
段無錯嘆氣,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無奈道:「皇兄,你也該長大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阿九你以前分明答應過等我有了兒子再走的!蘇如清雖然懷孕了,可是不知男。再說了,蘇如清是興元王的兒。就算那個孩子是皇子也不適合繼承皇位……」
皇帝又吸了吸鼻子。
「陛下早就有皇子在側了。」段無錯道。
「啊?」皇帝抬起頭,不敢置信地著段無錯。
段無錯眉眼之間始終掛著溫和的淺笑。他說:「臣弟不喜隨意承諾。當初答應陛下時,皇子已經出生了。」
皇帝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努力回憶。那日淑妃生下八公主,他失又是位公主,才去找段無錯哭訴,然後便有了段無錯的這個承諾。
「陛下不是沒有過皇子,而是無一例外的夭折。」
「我知道是皇后乾的,可是我不捨得罰……」皇帝有些心虛,「我也沒想到後來再沒生齣兒子來……」
「陛下可還記得淑妃的份?」段無錯問。
皇帝口而出:「不就是暗你嗎?」
段無錯頗為無語地瞥了他一眼。
「哦不不……暗阿九的曦嬪。這個淑妃……好像本來是阿九邊的侍。我去你府中的時候偶遇覺得漂亮就納進宮了。對不對?」
「宮中皇子皆夭折,淑妃未生產前問過很多郎中知道那一胎極可能是男胎。擔心孩子被人所害,來找了我。」
「然後呢?」皇帝眼地著段無錯。
段無錯窒了窒,不答反問:「皇兄,我們當真同父同母同學同師?」
皇帝不假思索:「你繼承了父皇的所有優點,我繼承了母后的缺點啊。」
他說得理直氣壯。
段無錯掰開皇帝勒著他的腰的手。
半晌,皇帝才反應過來。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說:「你的意思是淑妃為了防止皇后害的胎兒,將八公主男扮裝?八八八八八……八公主?」
一瞬間,皇帝眼前浮現八公主的樣子來。
皇帝很高興,連段無錯也不挽留了。立刻帶兵沖回京城,他要立刻回去抱抱兒子,抱抱未來的皇帝。
「兒啊,你可一定得比你爹出息啊!」
他希他的兒子有能力一些,早點當上皇帝。那他就可以早日退居太上皇,過上賽神仙的日子……
段無錯目送皇帝帶著兵馬回京,然後登上馬車繼續啟程往湛沅州去。
依舊沒什麼隨從,這次連唯一的「侍衛」雲劍時也沒有跟著。
馬車,青雁將窗邊垂簾掀開,一邊吃著點心,一邊著窗外不停倒退的景發獃。
興元王的事解決了,段無錯這才騰出力來對青雁說那日的事。
「夫人以後還是收起爛好心罷。」他說。
青雁茫然地回頭著他,不解其意。
段無錯說:「不必要因為一個人的死去而勉強自己去原諒。」
青雁這才明白段無錯是說花朝公主的事。
「原諒?」青雁臉上的表有些驚訝,「我從來沒有恨過,又哪來的原諒呢?」
「你不恨?」段無錯被氣笑了,「夫人還真是寬厚。」
青雁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才悶聲說:「殿下不太能理解我以前的日子。」
段無錯向青雁。
青雁將手裏握著的剩餘半塊糕點塞進裏仔細吃了,然後小心翼翼了上的裳,說:「如果沒有花朝公主,我一輩子都吃不到這樣緻的糕點,穿這麼好看的裳。以前我假扮花朝公主的時候,每日面對錦玉食心中總是不安,覺得這樣好的日子之有愧。不僅吃飽穿暖還能進宮當妃子,覺得自己撿了好大的便宜,我何德何能呢?當我知道是故意傷了我再演一出救我的戲騙我的忠心,我反倒是鬆了口氣,心裏踏實多了。」
「以前覺得一切好得不真實,現在卻知道這些東西都是骨被敲碎換來的。這樣,我有過付出,再得到,才變得心安理得。別人怎麼看待我不知道,可我是最沒有資格去恨的。我從未恨,只是對付出的真心有些難過罷了。」青雁低著頭了自己的膝蓋,骨被敲碎的疼痛記憶猶新。「沒了那份自作多的難過,不過是場易。扯平了。」
段無錯認真聽著的話,嘗試著努力去理解的想法。在他在意恩仇時,更在意的卻是最基礎的溫飽。
段無錯著青雁,忽然覺得很心疼。
或許,是他要的太多了。在的世界裏,連吃飽穿暖都是奢求,這種東西反而變了奢侈品。
不過餘生那樣長,他會等自己適應不愁溫飽的日子,再慢慢地談。
不得不說,段無錯與青雁的格和為人世相差很多。他們在很多事上的看法、做法不相同。
可世間哪有絕對的對與錯,強求別人的看法與自己一致是荒唐事。
段無錯對青雁的很多想法、做法不盡讚賞,卻尊重。
善良些也沒關係,左右以後都有他護著。
段無錯剝了油紙,將一塊雪花遞給青雁。
他說:「慢些吃,沒人和你搶。」
青雁彎著眼睛笑。說好。
段無錯著青雁滿足的笑臉,無奈道:「既然是兩不相欠扯平的易,又何必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想要救人。」
「一碼歸一碼。」青雁認真地說,「我和花朝公主是扯平了。可是不僅有花朝公主的份,還是雲公子的妻子。雲公子保護我們,我當然要關心他的妻子呀。」
段無錯半晌沒說話。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青雁和段無錯到了湛沅州。
王府氣派,比京中這幾個月住的府邸大了幾倍。青雁開開心心地在府里轉來轉去,轉了一整天還沒有將路盡數認明白。
段無錯瞧著開心的樣子,將拉到面前,認真道:「這裏就是你以後的家。」
「你再說一遍。」
「這裏就是你以後的家。」
青雁彎著月牙眼,歡喜地笑了。
有家了。
段無錯了的頭,道:「多年閑置,是該修葺一番。這事給夫人了。」
「嗯嗯!」青雁認真地點頭。
在很小的時候就癡想有一個家,一個小小的家,能夠停下來躲避風雨就好。
如今有了家,還比從小癡想的小小的家大了那麼多!
開心得不得了。想一定會好好把這個家裝扮最好看最好看的樣子。
這裏會不會是永遠的家?從未想過底層的有朝一日會嫁給段無錯,得到他的真心。不知道他給的真心期限是多久,可崇尚及時行樂。不需要去管未來,在可以看見的現在,珍惜且每一天。
第二日,青雁沒急著收拾新家,而是拉著段無錯溜進熱鬧的街市,去吃小時候很想吃卻捨不得的青糰子。
青糰子髒兮兮的,看上去就不像好吃的東西。
可是青雁買了好大一包,站在街角大口地吃。
「可好吃了!」
一連說了三遍,縱使剛剛還在青糰子裏吃到了一粒沙子。
段無錯著髒兮兮的青糰子,猶豫了半晌還是沒吃。
青雁吃得很開心,吃的不是青糰子,而是時的癡想。
青雁拉著段無錯作陪,吃了好多好多小時候想吃的零食。過了五六日才消停,開始開開心心地收拾新家。
三個月後的某一日,青雁拉著段無錯出去吃巷口的羊串。聞到那個味道,還沒來得及吃,蹲在一旁嘔吐。
小販嚇得臉都白了,生怕這生意再也做不了了。
他跪地求饒,段無錯卻和善地送了他一錠金子,讓他以後別再在路邊擺攤,直接租個店面。
小販抱著沉甸甸的金子,完全懵在那裏,不知道怎麼回事。還是他的娘子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恍然大悟地著段無錯和青雁走遠的背影高聲道喜。
青雁一手攥著段無錯的袖子,一手輕輕拍著自己的小肚子,悶悶地說:「以後是不是都不能跑出來吃東西了?」
「是。」
半晌,青雁才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好吧。」
段無錯垂眸,曲起的手指輕敲的額側,含笑道:「有為夫烹調夫人還不滿意?」
青雁沖他翹著角笑,甜地說:「我是怕殿下累著呀!」
「喵……」
青雁明澈的眸子轉了轉,接了一句:「連貓兒都說對。」
段無錯轉頭看向路邊肚子的小野貓。
段無錯自小不喜歡貓。可是在青雁的撒下,他板著臉無奈準許青雁將這隻白貓抱了回去。明明上上個月,已經養了一隻大白。
「夫人是青雁?」
「是。不過是花朝公主給起的名字。以前的小姐我青兒。」
段無錯詫異問:「那最初的名字呢?」
青雁抱著懷裏的白貓,隨口說:「不記得了。」
兩人說話間到了家,下人迎上來稟告雲劍時來了。將貓兒遞給下人照顧,與段無錯一起去見雲劍時。
庭院中,雲劍時找到了聞溪詢問其他被敲碎骨的姑娘們的下落。
聞溪有些驚訝,沉默半晌才說:「那些人的傷治好之後,拿了可以花一輩子的錢財離開了。」
「姑娘確定?」雲劍時追問。
夫妻本一,縱使當初他一無所知,如今知曉,他要把欠下的一一償還。
「確定。因為這件事公主是給我去做的。若你不放心,我可以再給你一份名單,你再去查。」
「那要多謝聞溪姑娘了。」雲劍時鄭重道。
聞溪言又止,心裏的有些複雜。
「雲大俠!」青雁腳步輕盈,段無錯眼神一黯,拉了一把,讓慢慢走路。
他看著青雁用崇拜的目著雲劍時,心裏十分不爽快。甚至決定與雲劍時比武,搶回青雁的目。
雲劍時轉過向青雁,然後視線越過看向段無錯。他問:「雲某有一事想詢問湛王。」
段無錯掀了掀眼皮,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樣。
雲劍時斟酌了語句,才道:「我想問湛王妃尾骨可否有胎記。」
尾骨,這可是太過私的地方。
段無錯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他改了主意,不想與雲劍時比武了,他想殺了他。
雲劍時敏銳地覺到了段無錯的殺意,他向後退了一步,急忙解釋:「雲紋胎記。」
段無錯往前邁出一步,雲劍時向後退。他再笨拙解釋:「興許,湛王妃是我年失的妹妹。」
青雁驚愕地著雲劍時,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枚雲紋胎記,有。
「就、就憑一塊胎記……」青雁結結的。
雲劍時看向青雁,道:「你給我的悉不僅是因為與阿蕪一樣的紫眸,還因為你的五和母親、長姐十分相像。」
所以他來了,來確定上可否有那塊胎記。
青雁懵懵的:「母親?我還有姐姐?」
「是兩個姐姐。」
青雁花了好久才消化這個消息。
從小就安自己,阿娘將賣了是為了救弟弟的命。不願意去想阿娘更疼弟弟。今日才知道不是阿娘親生的孩子。在那樣戰的年歲,是阿娘心善收養了。
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是主子們賞賜的名字。
——雲鞘梔
筆畫有些多。握著筆反反覆複寫自己的名字,將這三個字寫得漂漂亮亮的。
半年後,易睿德復原職回到湛沅。
青雁急忙去找易今泠,可是易今泠並沒有跟著父親回來。
聽說,易今泠嫁去了右相府中。
蕓娘搖頭道:「雖然易大人復原職,可易小姐嫁過人又生過兒,怎麼可能嫁給右相的麼孫?大概……只能是個妾室。」
「小姐是不會給人當妾的。」青雁說得篤定。
還想再說話,肚子忽然疼起來。
聞溪當年的「一舉得男」遲了一年。青雁在產房生產時,聞溪又翻出一尊觀音小像,鄭重地跪地禱求。
觀音笑得慈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求了兩次,青雁一舉得雙男。
初冬,屋暖融融的。青雁瞇了一會兒,醒來著並排睡在側的兩個糰子。乾淨明澈的眸子裏多了幾分初為人母的溫。
段無錯推門進來,端著一碗葯膳湯。
他吹了吹,道:「加了糖。」
青雁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不驚擾兩個睡的孩子。捧著湯碗來喝。葯膳湯果然一點都不苦,甜的。
段無錯垂眸看,如今吃東西不會再如以前那樣貪心,似乎終於不再擔心明日會肚子。
小兒子似乎要醒過來,段無錯俯輕輕拍了拍。
青雁抬起眼睛,安安靜靜地著段無錯。慢慢的,翹起了角。
段無錯似有所覺,抬眼對上青雁的目,喚:「鞘梔?」
青雁的角彎了又彎。
那些遙不可及虛無縹緲都是真實存在的,就連葯也可以是甜的。外面落了雪,屋暖如晚春。
青雁眼睫了,慢慢閉上眼睛。聞著他上淺淡的檀香,主湊過去,將輕吻落在段無錯的角。
輕輕的,也重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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