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在宮中時極力克制著, 回到家之後, 立刻拂袖摔了桌上珍藏的一套前朝茶。
“老爺,這是怎麼了?”程老夫人聞訊趕來,看著滿地狼藉,驚訝問道。左相如今的份, 朝中沒誰會給他氣。這是遇到什麼大事兒了?
左相在廳走來走去,他憤怒地指著西邊, 喊:“去把東源和木槿給我來!”
程東源是他的長子,也是程木槿的父親。除了嫡長子外, 左相還有一兒一,只是這對小妾生的兒都不在京中。
很快,程東源和程木槿被請了過來。父兩個是一道過來的, 來時已聽僕人說過左相發了好大的脾氣。
“父親已經很多年沒有發這麼大的脾氣了……”程東源琢磨著。
程木槿低著頭,沒吭聲。
進了屋,程木源詢問地向程家老夫人, 老夫人對他搖搖頭。程東源趕忙走到左相邊,恭敬問道:“不知是何人何事惹了父親?”
“你最近可有去找湛王的麻煩?”左相問。
程東源眉宇間帶了慍,道:“湛王殺害我兒命。我恨不得將他碎萬段,可也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父親說過如今還不能湛王,兒子又怎麼會忤逆父親私自下手?”
左相也算了解長子,知道他算是個沉穩的子。他轉而看向自打一進屋就低著頭的程木槿。
程東源順著左相的目疑地看了一眼程木槿, 忙替兒說話:“木槿只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家,就算和兒子一樣痛恨湛王,也沒那個能耐……”
“木槿, 你來說。”左相盯著。
程木槿臉上一白,知道瞞不過了,所幸什麼都說了。
“是。是我找人去殺湛王妃。縱然弟弟行事荒唐,可也不至於取他命!還用那樣殘忍的手段!”程木槿說著說著落下淚來,“而湛王妃完好無損,每日在京都大搖大擺地吃吃喝喝好不快活!怎麼好意思這麼招搖!上背著弟弟的命啊!”
“混賬!”
左相一掌甩在程木槿的臉上。左相雖然年紀不小又是讀書人,可全力的一掌下來,程木槿還是直接被他扇地摔倒在地,口中一甜,角磕出來。
程老夫人“哎呦”一聲,趕忙去扶程木槿。心裡埋怨左相作魯,卻不敢當著晚輩的面說什麼。
“想報仇能不能腦子!阿霽有錯在先,湛王取他命,明面上算扯平。這個時候你再去殺湛王妃?你這是往湛王臉上甩掌!是想害死咱們全家!”
程木槿捂著臉,哭著喊:“那就讓弟弟這樣白死嗎!”
“木槿,你糊塗啊!”程東源重重嘆了口氣。
他轉而去勸左相:“父親,這件事是木槿做錯了。不過事已至此,我們該如此去做?今日在宮中可是湛王發難?”
左相扶手桌子坐下來,沉默著。他沉默下來,屋的其他幾個人也都跟著沉默,一時之間只有程木槿委屈的啜泣聲。
許久之後,左相將視線落在程木槿上。
程東源一直觀察著左相的表,見父親向兒,心裡有了不好的預。
“來人,拿繩索來。”左相發話。
左相說話時,目一直落在程木槿上。程木槿覺到了,驚訝地驚呼一聲,賭氣質問:“祖父莫不是要把我綁了負荊請罪不?”
左相的沉默似乎坐實了程木槿的猜測。程木槿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祖父,又看了看父親。
當家僕將繩索呈上來時,程木槿咬著,面如死灰。
“父親……”程東源想為兒求。
左相抬了抬手指向程東源,道:“下人沒個輕重,你來綁。”
程東源重孝道,平日里對左相的話言聽計從。他剛剛痛失子,膝下只有程木槿一個兒,心裡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捨得。可他知道這件事的嚴重。他和朝堂中的很多人都見過段無錯未曾出家前的德,誰都不會相信他當真皈依佛門從善積德。湛王的報復,誰都賭不起。
他在兒委屈痛苦的注視下,親手將綁了起來。繩索係好,他無奈安兒:“木槿,這次讓你吃點苦。可咱們明正大的過去,湛王會有所顧慮,不會真的把你怎麼樣。等這事過去,父親會給你找個好人家,遠離京中這些紛爭。”
程木槿早就哭花了臉。聽著父親這話,分明是將推出去,日後再隨便給找個夫家遠嫁。冷笑:“湛王會有所顧慮?”
程東源皺眉,他也知道這話可信度不高。左右不過一個“賭”字。
“這是造了什麼孽啊!”程老夫人紅了眼睛,連連嘆氣,只能心酸地看著孫被綁著送出去。
心疼慘死的孫子,也心疼剛剛被綁著送出去的孫。可是更心疼愁眉不展的左相和兒子。
程家老夫人忽然想到一件事,興許能讓爺倆高興些。趕忙說:“對了,今日郎中來過府中診脈,林氏有喜了。”
林氏是程東源的小妾。
果然,程東源驚訝過後,臉上立刻浮現喜。就連左相臉上的表都緩和了許多。程家子嗣單薄,唯一的嫡孫喪命,這個時候有了有人為府裡添丁,無意是喜事。
因為這個還沒出生的小生命,屋三個人對程木槿的擔憂和愧疚消散了些。
左相派人送程木槿去段無錯府中認錯賠罪,故意弄得人盡皆知。他甚至沒讓程木槿一直坐在馬車上,在離段無錯府邸不遠的地方,程木槿下了馬車,徒步走過去。
正是黃昏歸家時,惹得街道兩旁紛紛有人注目觀看。
“呦,這個可是左相的親孫哦!”
“這些名媛明日里上個街都帶著幕籬遮臉,還是頭一回看見長啥樣。”
“嘖嘖,左相的孫又能怎麼樣,這是犯了錯吧?農家也沒這麼拋頭面的,多丟人吶!”
“就是……”
這些話斷斷續續飄進程木槿的耳中。被捆綁在後的雙手用力攥拳,骨節發白。
初時,恥辱和痛苦將淹沒。後來,漸漸麻木。
被送去湛王府中時,段無錯正在下廚。
猛地見到程木槿這樣,白管家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猶豫著要不要將人恭敬請進去。
長柏略琢磨了一下,知道不二才是段無錯最親近之人。令人將事告知不二,讓他拿主意。
不二沒讓程木槿進門,先一溜煙跑進後院去找段無錯。
“咳,那個左相把程木槿推了出來。嘿。我可頭一回看見把親孫綁著送來請罪的。殿下,您見還是不見?在哪見?”不二說。
段無錯掃了一眼站在門外做賊似的青雁,收回視線,一邊將紅燒豬蹄盛出來,一邊隨口說:“見。”
見。只一個字,沒有說在哪。
不二琢磨了一下段無錯無所謂的語氣,頓時了然,應了一聲“是”,回頭往前院請人去。
青雁這才走進廚房,好奇地打量著灶台上的幾道菜,小聲問:“還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嗎?”
努力克制著垂涎。可是一雙杏眼滴溜溜地轉來轉去,卻怎麼也沒捨得離開灶台上的晚膳。
“無。”
眼瞅著段無錯將另外一個鍋裡的最後一道清蒸魚盛出來,青雁趕忙端起紅燒豬蹄,說:“我可以端菜的!”
作太快,像搶似的。
段無錯視線下移瞥了一眼傷的左肩,默了默,倒也沒阻止。他慢條斯理地洗手,任由侍將晚膳一道道端到前面去。
程木槿灰著臉走進正廳時,段無錯和青雁已經坐在了桌邊開始用晚膳。
屋子裡很香。
麻木了一路的程木槿因這香味兒有些回神,詫異地看向青雁和段無錯。
青雁正著手去拿紅燒豬蹄,大概因為燒得太久,幾塊豬蹄糜黏在一起。青雁手去拿,想要將兩塊豬蹄分開,卻在抬起左手的時候,因為扯肩上的傷口,疼得皺了下眉。
青雁放下左手,右手握著筷子在兩塊黏在一起的豬蹄上紮了扎,努力將它倆分開。
豬蹄在躲,筷子和碟子在打架。
聞青剛要幫忙,段無錯手中的筷子已經探過來,在一隻豬蹄上。青雁這才用筷子兩塊豬蹄分開,夾住其中一塊。
迫不及待地先咬了一口,讓濃香在舌間化開,才抬起頭向段無錯,沖他彎起眼睛甜甜地笑。
段無錯頗為嫌棄地擲了手中那雙沾了豬蹄的油膩筷子,換了雙沒用過。他瞧著青雁的笑,心裡忽然有了個可怕的想法——似乎東西有多好吃,對他笑的就有多甜。
嘖,也就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才真摯幾分。
顯然,專心吃東西的兩個人的把程木槿晾在了一旁。
程木槿眼睛紅紅的,巨大的委屈洶湧而來。今日,失了面尊嚴,一狼狽立在這裡,卻也只能眼看著青雁開開心心地啃豬蹄!
這樣的恥辱會讓程木槿銘記一輩子!
可是明白自己已然被家族拋棄,為賠罪的犧牲品。今日能不能活著離開都是未知數。
青雁啃完一個豬蹄,又夾了一個好大的紅燒獅子頭放在碗裡。不過沒吃,而是看向程木槿。
不是故意晾著程木槿,而是知道左相定然是忌憚段無錯,如何對待程木槿這要等段無錯發話。
不過,程木槿的目實在不算友好。青雁覺得味當前,被這麼盯著,實在是有些掃興。
段無錯心領神會,飲一口清茶,這才看向灰頭土臉的程木槿。
他目投來的那一瞬間,程木槿打了個寒。聲說:“是我做的,和我家里人沒有關係。祖父盛怒,命我來賠罪,任由湛王置。”
縱使心裡恨祖父和父親將推出來。可是程木槿也在賭父親所說的——“木槿,這次讓你吃點苦。可咱們明正大的過去,湛王會有所顧慮,不會真的把你怎麼樣……”
程木槿雖然模樣很好,算得上一個人。可是聲音卻實在一般,如今聲說話,聲音落段無錯的耳中,令他皺了眉。
凡事最怕對比。
他視線落在青雁上,這才發覺青雁聲音是那麼好聽。他見青雁在吃熏魚,便也夾了一塊來吃.
“不會是你的主意,誰指示的?”段無錯緩聲問。
程木槿愣了一下,猶豫著。
段無錯隨意揮手:“不二,拉出去殺了。”
“不!不要!”程木槿眼中這才爬上驚恐,是真的信了段無錯的話。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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