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就是當年那個孩子啊。我找姚志華,他本人來見我。」
「你誰呀你?」暢暢有些無語。
幾句話下來,真開始懷疑這人不太正常了,看這穿著打扮和談吐,恐怕也不可能是滬大的學生。
「你哪兒來的,找姚叔到底有什麼事?」陸楊問,「已經跟你說了他不在家,看你年紀輕輕,怎麼說話不著天夠不著地的。你要真有事,自己說清楚,能幫你我們幫你一下,沒事你就趕走吧啊。」
「那他去哪兒了,什麼時候能回來?」那孩說,「那你們給他打電話,我大老遠從永城來的,沒事我也不找他。」
「你從永城來的?」暢暢疑地挑眉,跟陸楊換了個眼。想來想去,老家也沒這麼個親戚啊,再說如果真是老家親戚,老隊長去世這麼大的事,總應該知道的,姚志華和江滿現在正在老家呢。
「那可真是巧了。」暢暢慢條斯理道,「我爸正好回老家去了。」
那孩大約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答案,千里迢迢跑來了,姚志華卻正好回去了?臉變了變,有些氣憤懊惱地問:「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三五天吧,跟你說過了呀,不過也不一定,說不定他走親戚串朋友,就多呆些日子呢。」暢暢笑笑,慢悠悠道,「問你是誰你又不說,問你什麼事你也不說,就算我爸回來了,他那麼忙,也不是隨便誰都能見到的。」
那孩懊惱地瞪了一眼,猶豫一下扭頭走了。
暢暢看著的背影正在莫名其妙,對方卻腳步頓了頓,居然又轉頭走回來,直直地走到暢暢和陸楊面前,臉彆扭地說:「那你們,先給我一點錢。」
「……」暢暢看看,笑問,「我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借錢給你?」
「我大老遠來找他,沒錢了,我要等他好幾天怎麼等?這地方旅館那麼貴,一碗麵條就得八塊錢。」那孩說,「反正我專門來找他的,你們不能不管我。」
「莫名其妙,我們為什麼要管你,我們又不認識你。」暢暢拉著陸楊轉就走,尋思著這個神經病會不會跟著看他們家住哪棟,往他們家裡闖,便拉著陸楊順著林蔭道,散步往東門去。
原本從家裡出來,就是打算去麵包店拿些麵包和酸來,預備家裡的早餐。雖然王阿姨早晨都有煮粥做包子饅頭,可暢暢自己從小喜歡喝酸,早餐便也習慣了中西結合的吃法。
兩人走在林蔭道上,暢暢回頭看了一眼,那孩被扔在原地站了會兒,已經走了,也不知往哪去了。
「這人怎麼回事啊。」暢暢吐糟道,「哪個神病院跑出來的。」
「這個年紀,要說永城來的也不大可能認識叔。」陸楊說,「管他呢,興許家裡什麼很走的老親戚,自己冒冒失失的,基本禮貌都不懂,也不說清楚,叔和嬸子都不在家,我們反正又不認識,幹嘛幹嘛去。」
然後跟閑聊起來,說這種自說自話的人哪兒沒有啊,腦子有問題似的,都搞不清自己是誰。有一年他跟爸媽回姚家村,有個多年不走的遠親忽然跑來找陸安平,讓給他兒子安排個工作,被拒絕了還撒潑打滾,指責他們不顧親戚面。
「真不是瞧不起人,越見識越自以為是,有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老親戚實在莫名其妙。」陸楊笑道,「別說別人了,就比如我姑姑吧,家裡攤這麼個親戚都頭疼。」
「你姑姑又怎麼了?」暢暢好奇問。
「嫌我來滬城了,打電話讓我回首都,說得好像我離開首都就拋棄了皇位,對不起陸家列祖列宗似的。」陸楊無奈搖頭,「有時候真好奇這些人腦子怎麼長的,我直接掛了,從那以後打電話我就乾脆不接了。」
可想而知,陸安慧一輩子也就靠著娘家,如今年紀也大了,兩個兒都不在邊,還打算繼續靠著娘家兄弟和侄子呢,結果陸安平調任大西北,陸楊則招呼都沒打,逍遙自在跟著暢暢跑到滬城來了。
「你姑姑還不得嘔死。」暢暢平淡陳述。
「嘔死也是自己想嘔。」陸楊道,「首都有上千萬人,老百姓誰也沒靠著誰,不都活得好好的。再說自己也有兩個兒,為什麼非管我的事。」
兩人散步出了學校東門,到麵包店拿了些麵包點心和酸,順路還在一家老鋪子買了兩樣滷味,優哉游哉散步回來。
「暢暢出去了呀?」走到家屬院附近,迎面遇上王老教授,牽著他們家新來的小京。
「王爺爺好。我出去買個東西。」暢暢蹲下笑嘻嘻逗逗小狗。
「你爸沒在家呀?」王老教授問。
「老家有位長輩過世了,他和我媽回去一趟。」
「哦。」王老教授道,「我說呢,剛才有個小姑娘來過,說找姚志華,打聽他是不是真的不在家,還問你們家平常都有誰在家,我還以為是你們老家的親戚呢。」
「老家那邊親戚多,有些遠親我都不太認得清楚。」暢暢笑道,「走了嗎,那我回頭問問。」
「走了吧。」王老教授道,「我跟說姚主任很忙的,外出參加學活一走好幾天,都是常有的事。」
暢暢和陸楊回來一討論,說這的反正有點怪怪的,要是就在附近遊逛打聽,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家瞧不起不待見鄉下的老親戚呢。
於是兩人便故意在附近轉悠了一圈,沒看到,應該是走了吧。
第二天星期一,陸楊上班睿睿上學,家裡就只有暢暢和保姆阿姨。暢暢這個子,貓在家畫了一天的畫。
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那的又來了,這次也不知怎麼打聽的,直接跑他們家敲門來了。
保姆阿姨來告訴,暢暢一聽是個年輕小姑娘,皺皺眉說:「阿姨你讓等等,不要讓進來。」
暢暢放下畫筆想了想,拿起外套和小包包下樓,打開門出去。
那的就站在門口,見暢暢出來,衝口就問:「姚志華什麼時候回來?」
暢暢沒理,穿上外套,沿著林蔭道慢慢悠悠往前走。
「你什麼態度啊,我問你他什麼時候回來。」那的跟上來。
暢暢歪頭看看,還穿著昨天那服,很彆扭的搭配,皺的軍綠風,藍牛仔配黑皮鞋。暢暢沒回答,不急不躁往前走,慢條斯理說了句:「走吧,我請你吃個飯,正好我們聊聊。」
出於自安全考慮,暢暢自顧自出了學校東大門,把帶到了附近一家港式簡餐廳。
這個時間不到飯點兒,人很,一樓櫃檯幾個服務員正在閑聊,暢暢示意:「你吃什麼?自己點。」
那的瞟了暢暢一眼,盯著餐牌看了半天,點了一份牛排,一份海鮮意麵。
暢暢等點完,自己也沒點主餐,就隨意點了兩份香蕉牛,自顧自去了二樓。
二樓沒人,暢暢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餐點很快送上來,那的就埋頭吃飯,刀叉在盤子里切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暢暢喝著牛看吃飯,等吃完了,就慢悠悠問:「你什麼名字,你找我爸幹什麼?」
「我說過了,需要見他本人。」
「嗯。」暢暢笑了下,「那你等著吧,他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還不知道哪天回來呢。不過你要等就安安分分地等,我不知道你找我爸到底幹什麼,一副誰欠了你的樣子,你不想說就慢慢等吧,但是別鬼鬼祟祟再跑到我家附近打聽我們家的事,否則我會通知學校保安把你轟出去。」
「你敢!」那的翻翻眼皮,「我沒那麼好欺負,欺負我讓你們後悔。」扭頭看了看四周,「這裡頭真貴啊,一頓飯吃一百多塊,我聽說姚志華是大作家、大教授,你們家還住小洋樓,他這麼有錢嗎?」
「滬城價本來就貴。」暢暢說,「你昨天不是還嫌吃飯貴、賓館貴,跟我要錢嗎。」
「我沒錢了。你先給我點錢。」那的直截了當道,「我來的時候帶錢本來就不多,我沒錢,路費和住賓館就快花了,賓館還得一百塊錢押金,我吃飯都要沒錢了。」
暢暢笑了下:「我好像不欠你錢。」
「他姚志華欠我的。」對方張口來了一句,「你們欠我的。我也不是沖著錢,我要不是真有難,也不稀罕來找他。」
「看你也就二十歲上吧,這副態度來找我爸,還跟我們要錢,憑什麼呀。」暢暢怒氣上來,瞇眼看著,「我想來想去,老家應該沒有你這樣的親戚,我爸好多年沒回老家了,也不大可能在老家養你這麼個小婦,所以你到底什麼人,跑來幹嘛來了?」
對方了口氣,恨恨盯著暢暢:「我憑什麼,那你憑什麼呀,就憑你是他姚志華的兒?你知不知道,你媽當年就是仗著你,搶走了原本該屬於我和我媽媽的一切!」
「……」暢暢深呼吸,這的態度從一開始就著古怪,讓不得不多想,可沒想到這的真能說出這麼狗的話來,頓了頓,慢吞吞問道,「你媽又是誰?」
「姚志華有一篇小說《心墳》,你應該早就讀過……」那的一經說破,便乾脆也不遮掩了,恨恨道,「我媽就是他那個苦命人,可是沒死,活得好好的。當年好不容易活著從北大荒回來,他們明明是很相的,正好你出生了,你媽媽仗著有了你,尋死覓活還欺辱,姚志華最終背棄拋棄了……」
姚志華早期的小說《心墳》,可說正是他得以名的一篇作品。在當時年代「傷痕文學」的背景下,以男主視角,寫了一個大革命年代的悲劇故事。
小說中主角在大革命年代去北大荒隊,被迫與男主分離,一別經年,主在那個的年代里命運多舛,風雨飄搖中投河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
結束,男主殷殷期盼地等著回來,卻等來了人不測的消息,特殊年代的背景下只能獨自傷。男主接不了人死去的消息,而寧願相信還好好地活在這世界的某個地方。
小說里「心中有座墳,葬著不歸人」這句話作為立意主旨,被許多讀者銘記,這篇小說不長,才三萬多字,卻至今仍有人記憶深刻。小說著墨更多的不是恨衝突,而是細膩的意識流手法、心理描寫,深地刻畫人,很是人心。
姚志華自己也曾經說過,這部作品的讀者大部分都是他的同齡人,經歷過那個特殊年代的人,更加能同吧。像暢暢接過的秦掬月,甚至包括大學室友賀彤的爸爸,包括大學的一位教授,談起作家遠征,首先就想到他的這部作品。
所以對方一經說起,暢暢心裡足足愣了好一會兒,畢竟對父母的這些往事,本都不知道。
不過心裡翻騰,暢暢面上卻依舊淡定平靜,老半天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是我爸的兒?」
「對。我趙小星,你只要問問姚志華,他這麼多年風無限,還記得當年的趙明歌嗎。」
「我爸不在家。」暢暢依舊慢條斯理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就憑你這麼隨口一說,阿貓阿狗都可以來找我爸認爹了。」
「所以我最恨你這種臉,高高在上,你憑什麼,你以為你又是誰呀。」趙小星衝口說道,「你和你那個媽現在擁有的一切,不過是建立在死乞白賴沒有的婚姻上,你媽仗著你,綁死了姚志華一輩子,傷害的是別人的,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暢暢深呼吸,慢吞吞喝了一口香蕉牛,慢吞吞問道:「你幾歲了?」
「我二十了。」趙小星挑釁地抬起下,「八一年春天出生的,我媽應該是在八零年暑假懷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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