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滿看著那紅雙喜牡丹花的俗氣襁褓,心裡嫌棄了一下,太土氣了。看著看著又有點擔心,大夏天,做的襁褓雖然不厚,可總是兩層布絮上棉花的,會不會把小東西熱著?
產房條件差,空調是不可能的,自己蓋著個被單還熱呢,渾粘噠噠的全是汗意,剛生完的時候,覺自己像從水裡撈出來的。
江滿就想坐起去看看,剛一,旁邊打盹的護士就察覺了,忙頭過來笑道:「覺咋樣?李醫生說反正也沒來別的產婦,讓你睡足好了,別你。」
「覺……還行。」江滿用下示意了一下,「小孩,會不會熱?」
「不會,孩子在母里溫度高,你想想你的溫,三十六七度呢,剛生出來喜歡熱一點,比大人需要的溫度高。」
護士解釋了一下,開門家屬:「你們去給沖一碗紅糖水,放點胡椒,有蛋最好。」
江穀雨快手快腳端了紅糖水來,用一個大搪瓷缸子裝著,江滿不喜歡胡椒的味道,江穀雨給放了一些,剝了三個煮蛋進去。
江穀雨送到門口,護士卻沒讓進,只把紅糖水接進來了,扶著江滿坐起來喝。
一大搪瓷缸的紅糖水咕咚咕咚下肚,江滿才發覺自己竟然那麼。三個蛋都沒吃,水卻喝得的。
護士接過搪瓷缸遞出去,想了想問道:「怎麼把你弄回去?」
知道這家男人沒來,劉公安雖然是個男的,可總不能他抱江滿出產房,別的幾個同志,也抱不呀。
「我妹妹進來扶我。」江滿覺了一下,睡足一覺,再喝點紅糖水,上似乎有了些力氣。的目不自覺跟著紅襁褓,看著護士把襁褓抱出去了。
江滿噓了口氣,母平安,安心多了。
別人都不知道,進產房之前,支開別的人,跟李醫生談過一次。說,李醫生,萬一不順利有危險,你先保我。為了讓李醫生別有後顧之後,還寫了張字條,簽字摁了手印。
「那是當然。」李醫生看了一眼,目中意味不明,「真有什麼況,我們作為醫院,都是想優先保大人的。」
「不是我自私。」江滿說,「李醫生,我的況您都知道,我要是死了,這孩子就算生下來,落到姚家手裡也未必能養活,我婆婆只把看影響兒子前程的障礙,這孩子就算能活下來,也是個可憐蟲。要是只能保一個,我保我自己的命。」
上輩子是孤兒,知道那種滋味。
江滿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我寧願他()沒生在這世上,也不願意他()落到旁人和後娘手裡罪。」
李醫生當時眼睛就一酸,安說,別瞎想,胎位很好,我一定儘力保你們娘倆都平安。
沒辦法,江滿對眼前的醫療條件沒法不擔心。還好,母平安。
「江滿,你覺咋樣?」
「姐,你沒事了吧?」
肖秀玲和江穀雨進來,兩人的商量了一下,江穀雨說要背去病房。
「不行,剛生完,背抵著肚子不舒服,得躺著。」肖秀玲想了想,「要不,我們一起抬?」
「哪那麼嚴重。」江滿給了們一個不了的表,「你倆扶我一把,我覺得沒啥,還行,我自己走回去。」
「這產房離病房還有一排房子呢。」肖秀玲看看外面說,「其實走回病房也一段路,不如我們把驢車弄過來,你出門就上車,乾脆回家躺著去。」
江穀雨忙問:「現在就能回去?不用住院啊。」
「嗐,們來衛生院生的,都是生完了就拉回去了,也不用打針不用吃藥,在這兒沒法吃沒法喝的,回家安心坐月子。」肖秀玲笑道,「你想想那些在家裡自己生的,只要平安生下來,也就沒別的事了。」
「那我回去。」江滿自己表示。既然這樣,回自己家裡更方便。「你們幫我跟李醫生問一聲。」
正說著李醫生進來,聽說想回家,倒也沒說別的,這年代大家都這樣。
李醫生囑咐了幾句,主要是關於小孩臍帶護理的,說新生兒的臍帶一定要多注意,保持乾燥別,要是有啥不對抓抱來醫院。又囑咐不要隨便給小孩洗澡。
「天這麼熱,也不能洗澡?」
「不能,尤其臍帶落之前,可不要隨便給洗澡,鄉下家裡的環境,你給洗澡很容易染。新生兒上有一層胎脂,那是的保護,看起來可能有點臟,其實很管用的,它能保護孩子,保溫還抵抗細菌。」李醫生停了停說,「你要想給小孩洗澡,起碼等臍帶落的,最好等滿月以後,可注意別讓著涼。」
江滿這邊說回家,正在病房裡抱孩子的隊長嬸就招呼劉江東,他去扯麥草。
「多扯點麥草,鋪到車板上,再鋪上被子。」隊長嬸一邊小聲囑咐,一邊看著劉江東為難的表笑起來。
哪裡扯麥草?好在劉江東就是民警,地面人面都,跑去附近村裡的大場上扯了兩大化袋子的麥草,回來都鋪在驢車上。
隊長嬸指揮著他們幾個,把帶來的被子半邊鋪半邊蓋,把驢車拉到產房門口。
肖秀玲給江滿頭上包了個干巾,扶上驢車躺著。隊長嬸變戲法似的,也不知從哪兒弄來兩桃樹枝,還帶著青綠的桃葉,拿著桃枝,抱著小嬰兒坐上驢車,還特意用一塊方頭巾把小嬰兒整個兒蒙了起來。
據說小嬰兒貴,桃枝辟邪。
「嬸子,你把小孩給我看看。」江滿說。
隊長嬸小心地把襁褓放低,肖秀玲也小心地掀起頭巾,讓江滿能看到小嬰兒的臉。很的一張小臉,不胖,紅撲撲皺的,閉著眼睛,小還蠕了幾下。
江滿仔細看了又看,心裡有點不高興,小東西,你長得怎麼不像媽,怎麼看著有點像你那個垃圾爹。
「嬸子,你看像誰?我咋覺得不隨我呢。」
隊長嬸大約是聽出口氣里的某種幽怨,不笑道:「剛生下的小月子孩兒,眼睛都沒睜開,其實說不準像誰的。等滿了月長開了,就能看出來像誰了。」
「哎喲小乖乖,咱們回家嘍。」
隊長嬸念念叨叨地坐在車上,還把手裡的桃枝搖了搖。肖秀玲和江穀雨就坐在車邊,劉江東拉著驢韁繩,一行人慢悠悠離開衛生院。
一行人回到家裡,趕安置娘兒倆進屋歇著,大人扶上床,小孩抱進被窩,劉江東去生產隊還驢車。
隊長嬸抱了一路孩子,說胳膊都酸了:「穀雨丫頭,給你姐煮一碗荷包蛋,多放點胡椒,有紅糖就盡著吃,一定要趁熱,可別給吃冷了。把門關上,別讓生人隨便進來,生人別給他看小孩。有啥不懂的你就問我,我先回家看看,得空我就來。」
「欸,嬸子您趕回去歇歇,這一宿可把您累壞了。」江穀雨送隊長嬸出去。
「我最不喜歡吃胡椒了。」江滿苦著臉問肖秀玲,「我能不能不吃?」
「你還是吃吧,老實點兒。」肖秀玲忍不住笑,「我也不吃胡椒,我生楊楊那時候,我娘說多吃胡椒才好,恢復快,都著我吃。你堅持吃吃,也就習慣了,好歹吃半個月。」
「秀玲姐,你也先回家看看吧,你一走一宿,家裡小楊楊怕找你哭鬧了。」
「嗐,沒事兒,那個小東西,有他小舅跟他玩,能把我忘腦後去。」肖秀玲說著還是站起來,「那我回去看看,收拾一下,得空我就過來。」
肖秀玲一走,小院子越發安靜下來,只聽見院里梧桐樹上一聲一聲蟬鳴。村裡人雖說很多關心的,可也都知道風俗規矩,新生的小嬰兒,沒滿月之前,一般不是至親人不好來串門的,怕生人氣息驚擾了小嬰兒。
江滿躺在鋪了麥草的床上,江穀雨:「穀雨,去煮蛋。多煮一些,可都多虧他們幫忙,咱們得請大家喝蛋茶。」
鄉村風俗,家裡生了孩子,要給至親長輩送蛋茶,表示添丁進口和報喜的意思。
本來最該吃蛋茶的是爺爺,可別說蛋了,吃屎吧,江滿連屎都捨不得給他們吃,屎還能長莊稼呢。
「嗯,姐,我想好了。隊長叔,隊長嬸,小劉同志,秀玲姐,還得加上秀玲姐的爹娘,秀玲姐幫了咱大忙,送蛋茶給不好把長輩撇開,都得送蛋茶去,每人一碗,一碗一個蛋,行不?」
「一個蛋怎麼行?」江滿嗔怪,「別那麼小氣,咱們之前在村裡買的蛋夠了,一碗放三個,記得放胡椒和紅糖。你一家一家送去。」
「姐,那,那得二十多個蛋呢,我還得留給你坐月子吃呢。」江穀雨咋舌。真不是小氣,這麼多蛋,日子窮,有的人家坐整個月子還吃不到二十個蛋呢。
「別嘀咕了,你快去吧,我們買蛋三分錢一個,六七錢你都捨不得?」江滿給了一個「你呀你」的眼神,揶揄道:「還說疼你大外甥,你外甥還不值二十個蛋呀。」
江穀雨被逗得撲哧笑了。
「小劉可能去大隊部了,他要是走了,你給他送派出所去,要是送去派出所,你給張公安也送一碗。要是小劉沒走,你就端去送給他喝,順帶拿三個煮蛋,他捎給張公安。人家張公安也關心我一回,我得跟人家報個平安。」
「行,我知道。」江穀雨笑著一甩辮子,「我親手端給他喝,行了吧?哎,小劉同志這次真的勞苦功高。」
姐妹倆現在說話,已經自覺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小小聲的,像特務接頭。隊長嬸囑咐過,可別吵著小嬰兒,太小了,耳朵眼兒淺,不能聽到大的聲音。
其實不管這說法有沒有道理,新生的小東西就在邊睡覺呢,進了屋的人不自覺就低嗓門,怕驚擾。
江穀雨去準備蛋茶,屋裡便只剩下江滿和新生的兒。
側掀開薄被子,看著襁褓里的小嬰兒,一直盯著看了半天。小嬰兒閉著眼睛也不,江滿看了一會兒,莫名有些不放心了。
怎麼一不?
江滿看得專註,出手指試了試小鼻子,沒啥覺,乾脆把自己的臉過去,聽到小嬰兒輕緩的呼吸,溫熱地拂著臉上,才放心躺了回去。
氣的,沒事。
躺了幾分鐘,又有了新的疑問,怎麼不哭?
剛生下來的時候,倒是哭了幾聲,那聲音細細的,的,慢慢悠悠的,聽著沒什麼脾氣。可是從醫院抱回來到現在,也沒見睜眼,也沒聽哭。
小嬰兒不是都哇哇哭鬧的嗎?
於是江滿又開始琢磨,想手解開襁褓研究一下,又怕驚擾睡覺。轉念一想,哎你說怎麼這麼笨,小東西睡覺呢,睡覺怎麼哭鬧呀。
「我說你幹啥呢?」肖秀玲輕手輕腳推門進來,後邊還跟著小陸楊。小傢伙興許是媽媽代過了的,閉著小一臉警惕,慢慢的,躡手躡腳地往屋裡走,像電影里慢作似的,看著很是喜。
「楊楊。」
「嬸子,小妹妹呢?」小傢伙立刻忘了要「慢慢的」,幾步跑過來,著床沿眼往床上看。
「在家鬧了半天,哄也哄不好,非要來看小妹妹。」肖秀玲掩好門,對小陸楊做了個「噓」的作,他不許大聲。
「我知道,小妹妹睡覺,吵醒就不我哥哥了。」小陸楊捂了下小,表示他不會吵鬧。
江滿把襁褓往邊上挪了挪,讓小陸楊看到嬰兒的臉蛋。小陸楊睜大眼睛滿臉驚奇,出一手指想,想起媽媽的代又沒敢,把小手指回去了。
「你剛才幹啥呢?」肖秀玲想起剛進來時江滿的樣子。
「我……我看,怎麼一不,好像都不呼吸似的,也不哭鬧也不……」江滿臉上不有點窘了,自己想想都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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