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總帶著幾分料峭。一彎月牙懸在天際,有貓在牆頭房頂上打架,凄厲的怪和瓦片響聲混雜一片。於是嚴肅沉穆的場景就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輕鬆。
林謹容了酸麻刺疼的腳,看向一旁的陸緘,小聲道:「二郎,我拖累你了。」
陸緘聞言側臉看向,眼睛越見深黑:「說什麼傻話!」他腰背筆直,一不茍的跪著,毫不似般偶爾還會耍,一張臉上滿是嚴肅認真,真的就是一個認真接懲罰的人。
他和是不同的,他贊同,支持,願意為做的事承擔後果,但他接陸建新的懲罰同樣很認真。林謹容呵呵的笑,低聲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的很好看?」
陸緘臉上閃過一疑似窘,卻又似喜悅的淡笑,說出來的話卻是一本正經,十分嚴肅的:「不分場合!莊肅些!」一邊說,一邊迅速掃視了四周一圈,見周圍寂靜無人,抬著的肩膀便又鬆了松。
他既怪不分場合,那就是說,如果換個地點時候說,他是很用的。林謹容垂眸笑了一聲,不再和他說這個,在懷裏出那串從不離的鑰匙給他看:「了三把。」
的這三把,自然是都給義莊了。陸緘默了片刻,低聲道:「了就了吧,這麼多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夠多做點善事也是好的,你歡喜就好。」他覺得,今日的林謹容比從前那個死死攥著鑰匙不放的林謹容多了幾分快樂和輕鬆。
林謹容把剩餘兩把鑰匙收回懷裏:「民以食為天,寒起盜心,減租、施粥、義莊,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只有聽天由命了。」的能力只到這裏了。
不是第一次和他說這樣類似的話,陸緘默了一默,沉聲道:「你為何一定認為會發生那種事?」沒有人想遭逢,他雖然覺著這樣下去不妙,但潛意識裏一直希陸建新說的是對的——那種可怕的事不會發生在平洲。
林謹容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我沒有一定認為,我只是擔心害怕。」對著黑漆漆的祠堂深,的聲音微不可聞:「我前些日子做了個噩夢。」
陸緘訝異地挑了挑眉:「怎麼?」
林謹容緩緩道:「我夢見平洲了,好多人殺人放火,家裏人四奔逃,我誰也找不到,只有荔枝一人陪著我。」的聲音平板清晰,不帶一:「我在武義碼頭的江神廟裏等了你好幾天都不見你來,陸績說你從另一條路上走了,然後,有匪徒殺過來,荔枝被他們殺死了,我跳進江里淹死了……」
不知是春夜料峭,還是因為衫單薄,又或者是對著幽深的祠堂里無數個靈位的緣故,陸緘竟然覺著遍生寒,全上下,從裏到外,沒有一舒服。沒有人喜歡這種夢,他想說是胡思想,卻忍不住問:「毅郎呢?」
林謹容回眸看著他,眼睛裏映著的那個小月牙顯得格外明亮,散發著寒鐵般的冷:「不知道。我的夢裏沒有他。」
陸緘沉默半晌,低聲安道:「不要想多了。荔枝不是嫁人了麼?我又怎會扔了你獨行?所以你這只是個夢罷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是被前些日子的事給矇著了。」
林謹容也不辯白,垂了眼簾小聲道:「也許是的。只是不知何故,那夢就和真的一樣,彷彿親經歷過一遭似的,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家裏跑得一個人都不剩,大門對面左手邊包子鋪的老闆娘被人一刀刺在肚子上,仰面死在大街上,火從西邊的軍巡鋪屋燃起來,半邊天都是黑煙,荔枝被刺死在武義碼頭江邊那塊像臥牛一樣的石頭旁,濺得到都是,天上下著雪,我從上次站著和你說話的那個地方跳進江里去,就連雪落在臉上,慢慢化了的覺都很真……」
明明說著這樣恐怖不祥的事,的臉上偏不見半點慌張和害怕,聲音平靜淡然,帶著不同尋常的冷靜。正常況下,這樣的夢不是應該在驚醒過來后,倚靠在丈夫的懷裏,半是撒半是害怕的和丈夫低訴麼,斷然不該是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語氣和表。陸緘聽不下去了,突然間回憶起某件事來,便帶著些故作的笑意和輕鬆出聲打斷:「你這個夢,怎地就和那年你在武義碼頭江邊和我講的故事頗有些相似?早前怎麼不曾聽你提起過?」
他不喜歡聽,他大抵覺著是瞎編了哄著他玩的。林謹容沉默地看了陸緘一眼,回過頭,淡淡地道:「的確很像。忘了。」
剛才看他的那一眼,雖只是匆匆而過,卻如利刀一樣的鋒利,陌生冷凝。有很久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了,陸緘幾疑自己是看錯了,他屏住呼吸,打量林謹容。林謹容長長的睫沉默地鋪散在眼簾下方,素白的臉上沒有一笑容,表疏離冷漠,腰背線條顯得很僵。
陸緘突然有些後悔,從不是那種喜歡胡編造的人,這樣的夢他聽著尚且不舒服,何論是?多半也是不敢和其他人說這種夢的,只能和他說,他卻嫌描述得太過真實和細膩,嫌太平靜,好似惡作劇。即便真的是人胡思想,所以做了夢,他也不該這樣。
陸緘疚地朝林謹容挪了挪,輕輕拉住的手,低聲道:「是我不好。」的手手冰涼,沒有一熱氣,表也沒什麼大的起伏。陸緘越發疚,他想親親,抱抱,但這不是在房裏,而是在祠堂外,他只能輕輕搖晃林謹容的手:「阿容?」
林謹容片刻后才抬起眼來看著他,表複雜到陸緘看不懂。他陪著笑,帶了些討好:「是我不好,這些日子就顧著其他事去了。」
林謹容搖頭:「不,你很好。這樣很好。」
陸緘不明白到底什麼意思,只覺得有些怪怪的。於是也沉默下來,卻不曾鬆開的手。
遠傳來一陣輕不可聞的腳步聲,陸緘飛快放開林謹容的手,迅速跪回原來跪著的地方去,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
「二嫂。」來的是康氏,獨自一人,手裏還提著個食盒。也不多言,輕手輕腳地將食盒放了,一層一層依次打開,捧出兩碗熱面分別遞到林謹容和陸緘手裏:「吃吧,我親手做的,可好吃。」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不會有人知道的。」
「多謝。」林謹容和陸緘都有些容,接過碗筷默默吃了。果然如同康氏描述的一般,很香很好吃。
康氏垂著頭收拾著碗筷,低聲道:「我幫不了你們。」以的份地位,就連勸都無從勸,更不要說求。
陸緘一笑:「多謝三弟妹,我們沒有事。」
林謹容輕輕拍拍的手:「你送面給我們吃就幫了大忙啦,我再托你幫我去榮景居看看毅郎乖不乖。」
大抵是看到他夫妻二人緒都還不錯,康氏發自心的高興起來:「我這就去。」
見康氏去了,陸緘低聲道:「三弟妹這個人真不錯。」
林謹容點頭附和:「嗯,是很正派的一個人。」話音未落,就見陸緘一本正經地看著,出一手指在邊輕輕一,帶了幾分嗔怪道:「這麼大個人,吃了東西連都不幹凈。倒祖宗們看了笑話。」
自己的自己清楚,怎麼可能沒乾淨,不過是藉機想和緩解和好罷了。林謹容嚴肅地看著陸緘道:「你這樣手腳的,才祖宗們看了笑話。」
陸緘立刻回手,垂了眼,規規矩矩地跪好。
林謹容忍不住輕笑出聲:「罷了,反正我就是做了這麼個夢,信不信由你。」
陸緘認真道:「不會到那一步的。」
林謹容就反問他:「雖只是做夢,但倘若真到那一步,敏行又當如何?咱們還是該拿出個章程來才是。」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偶然得到的夢,卻要人安排出個章程來。倘使是其他人,必然嗤之以鼻了,但陸緘一是因為他對平州的局勢一直憂心忡忡,對俞宗盛的行為頗有些看法;二是他剛招惹了林謹容,有心要討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安排出個章程來,用不上固然是最好,但若真是遇到了危機,也不至於了手腳。所以好好想想,謀劃一番並無什麼大礙。想到此,陸緘認真應下:「好。我好好想想。」他出一個笑來:「萬一不行,咱們就往祖屋跑啊,那裏可是擋過大榮騎兵的。」
林謹容輕聲道:「祖屋還是前幾年祖父在世的時候翻修過的,倉庫里的米糧也要防盜,要不要去讓人去查看一下圍牆、大門、倉庫什麼的?」
陸緘想了想,道:「等過些日子,雨季要到了,我再借口去瞧瞧。」
林謹容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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