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雪化泥干。
陶氏的陪嫁莊子裏來人稟明房屋已然收拾妥當,陶舜欽協同林三老爺,送陶氏與林謹容去莊子裏養病。
分別之際,雖然早就同林慎之說好,讓他好好讀書,隔個十天半月就來接他去莊子裏住一住的,他仍然眼淚汪汪,跺著腳死死拽著陶氏的手不放。
陶氏也捨不得他,但卻知曉什麼都比不過兒子的前途更要,當下狠了心命林謹音把林慎之帶走,頭也不回地扶著龔媽媽的手上了馬車。
「好大一個泡泡!」林謹容刮著臉嘲笑林慎之,眾人一瞧,林慎之哭得鼻涕流了老長,還吹了一個泡泡,怎麼看怎麼好笑,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林慎之,一頭扎在林謹音懷裏,蹭了林謹音滿懷鼻涕,驚得林謹音嫌棄地低,越發惹得眾人大笑不已,就是陶氏在車上瞧著,也忍不住大笑出聲。如此一來,倒也消散了幾分離別傷。
因擔心陶氏病弱支撐不住,以往兩個時辰的路程生生走了近三個時辰還沒走完。路程漫長且無聊,馬車裏被上等的銀炭哄得暖意融融,陶氏早就沉沉睡去,龔媽媽也有些打盹兒,林謹容悄悄將窗簾子掀開一小條細,將出去。
馬車正沿著一條河道不不慢地走,河道對面是一大片不到頭,荒無人煙的地,凸起的土上白的結晶在日下反著耀眼的芒,彷彿是不曾化盡的雪。林謹容輕聲問騎馬走在一旁的陶舜欽:「舅舅,這地上是什麼?為何這麼亮閃閃的?」
陶舜欽瞇了眼低笑:「囡囡,這是鹽鹼地,也就是斥鹵之地。你看到的那些亮閃閃的東西,是浸出來的鹽。這種地,什麼都不長的。」
原來這就是斥鹵之地?林謹容睜大了眼睛:「我聽說淤過的斥鹵之地也能沃土良田?長出上等的米穀?」
陶舜欽見多識廣,朗朗而談:「對,那淤田。在有些地方,每年四月以後,雨季到來,水最渾濁的時候,就將礬山水放來灌淤田地,久而久之自了良田。」
林謹容認真道:「什麼是礬山水呢?」
「就是四月後的河水。」陶舜欽倒也不嫌煩,耐著子解釋:「那時候的河水最渾濁,有礬腥氣味,所以又稱礬山水或天河水。」
林謹容的思維跳躍極快,立刻就道:「那麼,早前花了地價買鹽鹼地的人不是賺了?」
陶舜欽一愣,轉瞬才跟上了的想法,因見林謹容牢牢盯著那片鹽鹼地,兩眼發,出幾分興之。想到之前纏著陶棠換金銀,誓言旦旦要賺錢的舉,立刻笑彎了眉眼:「囡囡啊,淤田不是那麼容易得的。一要有天河水,二要築渠設堰,能蓄水還要能排水,非一家一戶之力所能。」他帶了善意的調侃:「要不然,這一大片鹽鹼地還不早就被人買去淤良田了?清州和平洲沒淤田那個條件,沒人會要這些鹽鹼地!」
林謹容淡淡一笑,回了頭。清州和平洲現在的確沒於田這個條件,可是後來,分明也實行了這淤田之法的。林謹容垂眸盯著銅手爐蓋子上繁瑣的縷空卷草紋,思緒又飄回了從前。
那時候陸緘和關係尚且還好。
一日早上,他遞給一小碗晶瑩的米飯:「阿容,你來嘗嘗這個米的味道如何?」
他一向沉默寡言,恪守禮儀,笑也只是淺笑,似這般形喜於的歡喜當真是見。微笑著嘗了一口,細細品味,沒吃出什麼區別:「和平日吃的差不多。」
他臉上那得意更加明顯:「吃不出來吧?這是淤過的斥鹵之地長的。誰會想得到什麼也不生的斥鹵之地也會變生長良稻的良田?」
可那個時候的,長於深閨,並不知道什麼是斥鹵之地,也不知道什麼淤過的斥鹵之地,所以只是笑:「是啊。」
想他不會莫名其妙只讓嘗嘗這米如何,希他再說下去,陸緘卻不再言語了,只埋著頭吃飯。食不言,寢不語,本是從小就守的規矩,也就不再問他。之後,再無人提起這件事。
過了些日子,就傳出陸緘的生母塗氏撿了個大便宜的消息。塗氏只拿出極的嫁妝錢,就買了十多傾連一大片的斥鹵之地,接著那斥鹵之地被新任的太明府提舉一聲令下,廣徵民夫,利用渚江水於了良田,價百倍。
陸家三房對外宣稱是塗氏夜來得夢,福至心靈。林珍斷然不信,認定是陸緘吃裏外,水落了外人田,心中十分不忿,苦於抓不到陸緘的尾,不得拿出氣,罵忘恩負義,故意知不報。
自是委屈不已,躲在屋裏流淚,陸緘問為何,好面子,也不想再惹麻煩,自是什麼都不肯說。二人相對枯坐了半日,陸緘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之後林玉珍雖沒再就此事罵,卻總是夾槍帶棒,隨時提醒莫忘姑侄之,簡直無所適從。
現在想來,可笑是,他們吵啊鬧啊爭啊什麼的,干什麼事?果真是閑吃蘿蔔淡心啊。
噯,扯遠了,林謹容再次掀起簾子,認真地打量著外頭那片閃著銀的鹽鹼地,不知這地此刻尚是誰家的呢?價值幾何?怎麼也得設法把這塊地給弄到手。
未到莊子,就有陶氏的陪房兼莊子的管事鐵槐領著幾個小管事來接人。這鐵槐四十來歲的年紀,長得又黑又胖,是跟著陶氏從清州來的,陶家的舊人兒,對陶氏及陶舜欽父子的到來由衷地高興。鞍前馬後,殷勤奔波,接了一群人了莊子,很快就安置妥當。
這莊子雖是陶氏的陪嫁,差錯,兩世為人,林謹容聽說無數次,卻是第一次來,難免存了許多新奇,四張不已。
只見莊子不大,卻也五臟俱全。
三進的院子,陪著兩個小院。林三老爺、陶氏自然住正院,陶舜欽被安置在西院,水老先生為了避嫌,則是住在鐵槐家裏。林謹容住的東院,正房、廂房、凈房加上耳房,雖統共只有六間,但院牆上爬滿迎春花,院子裏青麻石鋪地,種了株老石榴樹和一株正在盛開的素心臘梅。石榴樹下有張石桌,配了四個石凳。素心臘梅滿綴枝頭,馨香撲鼻,正正開在林謹容臥房的窗下。
西邊牆下,還有一口井,聽說有些年頭了,井石磨得之極,早已沒了鑿痕,裏頭的井水甘冽清甜,乃是難得的好水。林謹容不信,當即就掃院子的使婆子打了半桶水上來嘗,嘗過之後眉開眼笑。
是夜,鐵槐家的親自下廚,做了一桌盛新鮮的鄉村家常菜,比如現宰的活羊,附近河裏才打撈起來的鯉魚,莊子裏自家喂的柴,剛從地里拔出來被冰雪凍得甜的白菘,還有泡發的野木耳,新做的豆腐。
做法簡單,味道卻是鮮之極。林謹容食指大,不但多吃了一碗飯,還勸著陶氏也多吃了半碗,外加一碗紅棗烏湯。
和陶氏這裏人,又不飲酒,很快吃好,外間林三老爺和陶舜欽卻是一直喝酒喝到二更時分還未散去。陶氏乏早早睡下,林謹容自然而然擔當起主人的責任來,不時命人去探查一番,看炭盆是否燒得好,酒水熱菜是否及時送上,又命廚房備下醒酒湯。
如此幾番,龔媽媽驚訝於的懂事周全,有心要看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便代眾人都按四姑娘的要求去做。因見佈置得妥妥噹噹,條理分明,不由暗自詫異。
傾,陶舜欽讓人進來叮囑:「舅老爺說四姑娘年,今日趕路乏了,不必再等著伺候,先行歇下,有龔媽媽和鐵槐家的看顧就可以了。」
龔媽媽得了吩咐,拚命相勸林謹容去歇,林謹容心想林三老爺那個酒鬼嗜酒,陶舜欽只怕也有許多話要代林三老爺,也就不再堅持,自洗漱了去躺下。
一夜好眠。
天微明,荔枝進來伺候林謹容起:「昨夜裏姑娘可被吵著了?」
林謹容聽似是話裏有話,忙問:「怎麼了?」
荔枝握了楊木梳子將林謹容烏黑濃的長發一梳到底:「也沒什麼,就是昨兒夜裏老爺喝多了,後來有些不好,連夜又去把水老先生請起來替他扶脈開藥。這地兒小,有個風吹草都能聽見,婆子們也沒甚規矩,進進出出,聲大氣的,奴婢怕吵著了您。」
婦科聖手給林三老爺看病?林謹容有些想笑,又想林三老爺這大概是路上吹了風著了涼,夜裏飲酒過多,寒熱相才生的病,人家水老先生既然號稱婦科聖手,總不至於連這麼個簡單的癥候都看不好。遂又收住了笑容:「我倒是睡得極,什麼都不曾聽見。只怕太太被吵著了罷?」
荔枝道:「不要說太太,就是舅老爺也被驚了。奴婢夜裏聽見他在正院裏說話來著。」
林謹容收拾妥當,桂圓打掃,領了荔枝往正院去尋龔媽媽打聽況。未到正房,就聞到一濃郁的中藥味,龔媽媽蹲在廊下避風,守著兩隻小火爐並兩隻藥罐子,手裏握著一柄扇,眼睛也不眨地盯著其中一罐葯,神極其認真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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