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嫿進來時,見到淚眼朦朧的狀,大大的眼睛里於是充滿了迷,「母后……您怎麼了?」
林若秋招手將抱過來,笑著眨了眨眼,「沒事,讓那蠟燭煙給熏的。」
說罷故意將燭臺移遠了些,「這白蠟該換了,做得也忒糙。」
景嫿這孩子卻是個水晶心肝,一針見地道:「不是因思念父皇而落淚?」
林若秋作勢在後背拍了兩下,嗔道:「說什麼呢,孩子家天地也不怕被人笑話!」
景嫿便噘著,專註地看剪好的兩幅窗紙,「母后的手藝越發進了,難怪別人都說能生巧。」
林若秋心中一,漸漸有了主意。雖素來是個怠惰的子,可有些時候你不主些,想要的東西永遠也不會送上門來,機會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何況,這場危機本就因而起,自然得想法子解決。之前遲遲不肯作,不外乎是因自己都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意,現在,終於想通了。
林若秋只覺肺腑一片明,拉著兒的小手道:「嫿嫿,你能幫母后一個忙嗎?」
景嫿彷彿早就在等這麼一日,驕傲的著膛道:「母后請講。」
*
年關愈發近了,今歲卻彷彿比以往蕭索許多,許是因之前李家的事牽涉太廣,就連宮中也減了幾分熱鬧。
楚鎮批完案上一摞厚厚的奏章,就問起魏安除夕宴的布置況。
魏安低首下心道:「皇後娘娘已然布置妥當,帖子也已發出去了,名單就在這兒,至於坐席的安排,就看您要不要再做調整。」
楚鎮快速瞟了兩眼,頷首道:「做得很好,就這樣辦吧。」
魏安笑道:「娘娘居於中宮,自然是不會出現錯的。」
楚鎮靜默不語,他當然知道林若秋有多真材實料,那個人機靈起來比誰都機靈,只是總犯懶而已,這點小事自然難不倒。
可他寧願笨一點,再笨一點,免得如今再來猜疑,這樣周全,是否出於做皇后的本分,是否曾對自己有過一真心。
魏安陪笑道:「天寒地凍的,皇後宮中的地龍不知燒得暖不暖,陛下有空不如過去瞧瞧吧,也免得讓幾位小主子凍著。」
楚鎮瞥他一眼,「你是在要挾朕麼?」
魏安忙了脖子,「小人不敢。」早知道會撞槍口上,他就不說這話了。
楚鎮冷哼一聲,懶得計較。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般固執,非不肯去見,倒像是耍小孩子脾氣似的。但,有些時候他就是爭那一口氣,難道這些年的恩相守,仍換不來半分真心?
相敬如賓,這回真比賓客還客氣十分了。何況,他不去看,不也沒來找他麼?兩人彷彿各握著繩子的一頭,彼此都不肯放鬆,就看誰先認輸——這回,他不會再讓人牽著鼻子走了。
皇帝冷肅著一張臉,繼續埋頭疾書,公文是永遠也批不完的,何況到了年底,正是各州府尹上趕著表忠心的時候,皇帝索讓自己沉浸在繁冗的工作之中,這樣,他才無心去理會其他。
硯臺已半幹了,楚鎮正要命人去添些墨,一回頭,卻看到景嫿和幾個孩子裹挾著滿風雪而來,一進門就帶來一陣寒意。
楚鎮皺眉道:「這大冷的天,怎麼還滿撒野?」
訓斥歸訓斥,卻還是讓魏安將幾個孩子帶到火盆邊烤火去,景嫿卻抱著他不肯撒手,「父皇,陪我去湖上捉魚嘛~」
楚鎮素來疼,可也沒有答應這種無理要求的,「寒冬臘月,捉什麼魚?若是饞,只管吩咐膳房去,父皇可沒那閑工夫。」
景嫿噘著,「膳房這會子都是熏魚腌魚,兒想喝的卻是鮮魚羹,可不只有到湖裡去捉嗎?」
楚鎮看著這副撒撒癡的模樣倒覺好笑,「湖裡都結冰了,去了也是白凍。」
景嫿見他有鬆之意,立刻來了神,「不然,把冰敲碎了,裡頭卻都是活水呢,母后說過,這樣得來的魚才最鮮最,連鹽都不用加,白煮的湯就鮮得能化掉舌頭。」
的確很像那人會說的鬼話。楚鎮著另外兩個小蘿蔔頭,嚴肅問道:「你們也想喝鮮魚羹嗎?」
楚珹忙不迭的舉手,表示他跟姐姐同心同德。
楚瑛猶豫剎那,亦跟著點了點頭。
皇帝便睨著旁近侍,「不如,你替朕走這一遭?」
魏安早接到公主投來的眼,忙陪笑道:「小人倒是想邀功呢,可陛下您也知道,小的連洑水都不會,怎敢到那冰面上去?還是陛下您跟著走一遭吧,省得讓幾位小主子牽腸掛肚。」
楚鎮無法,只得命人取來大氅,踏上足靴,當先搴簾出去。
魏安跟在後,小聲問景嫿道:「公主,今兒我幫了您的忙,您打算怎麼報答我?」
別看這位公主殿下扎著兩條純真的小辮,心思卻著實狡黠,道:「公公,您不是也很想見紅柳姐姐麼?若父皇母后總這樣僵持下去,您的終也沒著落吧,我分明是在幫您的忙呀!」
魏安了鼻子,只覺自己白白被人擺了一道,不過這位公主說的卻滿是道理,他只能願賭服輸,認命地跟上。
昨兒一場大雪纏纏綿綿下了整夜,遍地都是銀裝素裹,好一番仙人氣象。楚鎮一徑往花園中行去,幾個孩子蹦蹦跳跳跟著他,沿途東拉西扯不斷分散他的注意,生怕他會反悔回去。
楚鎮看在眼裡,約也便猜出幾分——多半是那人要他們來的。不過,他要的本就是一個態度,倒要看看那人能耍出什麼花招,等見了面才做打算不遲。
努力平復了心緒,皇帝穩穩的步園中,只見園中那座石橋覆滿了冰雪,如同琉璃鑄就的一般。
而在石橋的最頂,卻安然屹立著一位披紅的玉人,齒頰粲然,專候著他來造訪。
簡直如傳說中牛郎織的相會,這座石橋便是鵲橋,將迢迢銀漢聯結起來。
皇帝只覺呼吸一滯,不由主地向前走去。
林若秋含笑著他,努力裝出端莊優雅的姿態,卻覺得自己實在要凍狗了——為了顯得麗人些,不得不放棄往日的臃腫裝扮,換了這麼一件修的夾袍。
不過在楚鎮到達跟前的時候,林若秋還是努力站得更直一些,這樣才能勉強與他平齊——還是靠著石橋的弧度。
楚鎮冷眼看著,「你讓嫿嫿們將朕騙到這裡,就為了讓朕看你這打扮?」
林若秋心道不然呢,難道純粹是為了來凍的?不過想到自己原先的計劃,林若秋還是努力朝他綻開一個魅般的笑。
但看來魅並不功。
楚鎮著凍得發紫的,微微的雙手,心道這人連怎麼勾引都不會,活是個傻子。他卻見不得這樣裝瘋賣傻的行徑,遂解下肩上那件厚實的大氅,冷冰冰的為披上。
林若秋地施了一禮,「多謝陛下。」
認命地裹大氅,覺得仙肯定是做不了,那還是走煽路線吧。
楚鎮不這般作態,轉要走,林若秋忙拽著他,指著側道:「陛下不看看別的?」
楚鎮這時才注意到後竟矗立著一座晶瑩冰山,方才在遍地銀白中竟未辨識出來——正是他從前送給林若秋的那座,一直存放在地窖里,不想今日倒被搬出來了。
自上而下還有兩行細字「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是用剪窗花的紅紙剪出樣子來,合其上,雖有些俗氣,但卻很真誠。
楚鎮眸微,「這是你親自剪的?」
林若秋連忙點頭,又故作謙詞,「剪得不好。」其實不知費了多工夫,畢竟剪刀這東西不及筆趁手,不知浪費了多紅紙,才勉強制出一副能看的。
楚鎮端詳了片刻,「的確不好。」
林若秋連賞他兩拳的心都有了,用得著這樣不留面麼?虧辛辛苦苦布置了許多,就為了今日能站在這裡說說話,容易嗎?
但人已經來了,林若秋自不可能輕易放他離去,雖則楚鎮還是一副冰山臉,看起來仍未被的熱忱打,林若秋還是決定開誠布公,「陛下這段時日一直躲著不見臣妾,是因為在昭殿聽到的那番話麼?」
楚鎮的注意力總算集中到面上來。
林若秋深吸一口氣,「那些話並不是臣妾的真心話,或者說,我也曾以為那是真的,但其實不是。」
人的有百分之七十都是水,但人平時卻不會覺水的存在,也是一樣。在此之前,從未細想過自己對楚鎮究竟懷著什麼樣的,因為沒那個必要,何況,兩人連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再追究這些不覺得多餘麼?
若非李薔臨走前鬧的這一出,可能永遠也不會正視這個問題。親、友、,這麼多的緒裡頭,無疑是最有排他的。在「失寵」的這段時日里,林若秋也想努力做到寵辱不驚,可悲哀地發現,是想想楚鎮有可能去往別的妃子那裡,就連覺都睡不安穩了,絕不是一句失寵就能解釋的——事到如今,什麼人都威脅不了的地位,只擔心有人會在楚鎮心裡留下哪怕一丁點的印記,所要的,是這個人完完全全屬於,絕無僅有,獨此一份。
事實上,早在還未察覺的時候,這份便已經刻骨子裡了,只是天長日久,習慣得像從未來過一般。
仔細想想,實在有夠遲鈍的,好在如今頓悟也還不晚。
楚鎮冷眼看著,「你從未有過比較,怎知你對朕懷著什麼心思?興許如今也只是場錯覺而已。」
林若秋此刻腦中卻是一片清明,牢牢握著楚鎮的胳膊,決計不肯撒手,「自然是不一樣的。」
甫宮之時,的確沒想過將一腔真心託付給,甚至於進宮在看來也只是逃避婚嫁的工——自小在王氏膝下長大,見多了一個人的意是如何被消磨殆盡的,王氏自時便慕著林耿,以致於不計一切要嫁於他為妻,可林耿是怎麼待的?他娶了,卻又很快辜負了,轉眼就另結新歡,只余王氏獨守空閨,一個人品嘗寂寞的苦酒。
林若秋自認沒有佟姨娘這樣的好手段,能夠將一個男子的心牢牢攥住,能做的便是盡量讓自己不像王氏那樣傷。最初的確做得很好,可是過得並不愉快,一個沒有心的人,怎麼能夠盡品嘗生活中的喜怒哀樂?那不過是塊木頭。
是楚鎮將從布滿戒備的刺蝟殼中解救了出來,一點點認清這個世界,他是的夫婿,也是令益最大的老師、指引者。從他上,林若秋學會如何去,並漸漸能夠將這份意施加於人。
並不想做一個十全十的皇后,只想安安穩穩為他的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小小世界里再平淡不過的理想,也是唯一的理想。
「陛下,您懂得麼?」林若秋只覺嚨都說幹了,舌頭也僵得繞不過來,可仍是執著的仰著頭,務必要讓對方聽到自己的心聲。
楚鎮著寒風裡凍得通紅的面孔,不知何時,臉上的堅冰已消失作無形。
*
紅柳遠遠著石橋上那對璧人執手相握,由衷的顯出歡喜來,奈何旁有隻蒼蠅不住打岔。
魏安多日不見,彷彿積了滿肚子的心事,務必得一一向傾訴才好。說起來不止陛下一人不好過呀,他也飽嘗了相思之苦呢——他這還是被迫的。陛下跟娘娘兩口子鬧彆扭,關他什麼事,偏他竟也跟著累。
未免陛下起疑,先前他往瓊華殿打聲招呼都不敢,遑論去見心上人了。如今好容易逮著說話的機會,他自然得將先前的份補回來,別看他沒正經上過學,肚子里可也攢了不詩呢。
紅柳見他絮叨個不休,實在沒奈何,只得將荷包里的枸杞干掏出一把來,往他裡一塞,權當封口費。
魏安緩緩咀嚼著那淡淡甜味,好生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紅柳隨口答道:「天寒地凍,給你補補子、擋擋寒氣嘛!」
魏安於是滿心歡喜地收下,並不否認自己這白皙皮是因為氣不足,可隨即他卻想起,枸杞這玩意貌似是滋補腎的,莫非紅柳此舉還有些別的意思麼?
他的心上人可真是夠大膽的。可問題是,本沒用啊。魏安憂桑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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