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從武離開將近兩個月,京中再度進暑熱之時,林若秋便同皇帝籌措去行宮的事宜來,彷彿已了兩人間的一種慣例——去年因南巡的緣故才被迫在餘杭度夏,今年可沒力氣再來一遭南巡。
反正已去了那麼多次,林若秋收拾起來自是得心應手,唯獨在人員的佈置上仍有些糾結,宮中嬪妃是不足為慮的,橫豎林若秋已是皇后,們去也好,不去也罷,自是以皇後為尊,礙不著什麼,只是西苑那些太妃……往年因為魏太后留在宮中的緣故,太妃們不敢擅作主張,問了也不敢去,可是今年麼,魏太后已經離宮,用不著顧念老人家的心,那老太妃當然也可以盡。
只是憑心而言,林若秋實在不想捎上們,還在宮裏就這樣能折騰,出了宮還得了?況且皇后的地位再高,也須顧著一個孝字,只怕非但不能安心消夏,反而得被那群老無賴呼來喝去。
林若秋思量半日,嘆道:「不管怎說,還是得遣人問上一聲。」
不然就顯得禮數不夠周到,至於那些人想不想去——就看們有多自覺了。
紅柳答應著,正要差人去西苑,忽的想起一事,說道:「娘娘可知,甘殿的明芳姑娘最近跟郁太妃走得很久,進寶好幾次看見那丫頭跟郁太妃談笑甚歡,兩人親熱極了。」
林若秋詫道:「找郁太妃做什麼?」
明芳是謝婉玉的侍,份比一般的宮婢要更高一些,西苑那些人照說只有結的,明芳怎的會去跟們攀?宮裏倒是有認乾親的習俗,譬如進寶與招財就是結拜的干兄弟,難不郁太妃因膝下無兒無太過寂寞,才想找個丫頭說說話?可以太妃的地位而言,明芳的份又嫌低了,再者,西苑又不是沒有出的丫頭,非得去眼饞甘殿的?這郁太妃莫不是吃飽了嫌撐。
林若秋思量不出所以然,遂凝聲道:「謝貴妃可知道?」
紅柳搖搖頭,「奴婢也不清楚,貴妃娘娘日理萬機,或許沒工夫理會這種小事吧。」
謝婉玉若是沒留神就算了,可若明芳是聽了的差遣才去跟郁太妃接近,那林若秋就不得不懷疑這兩人有何謀,遂囑咐紅柳多多留意,但凡發現況有何不對,務必得向稟報。
不過紅柳帶回的結果,郁太妃錢太妃等人謝絕了皇后意,請皇后自去行宮便是,們還是留在宮中最為自在。
林若秋微微鬆了口氣,看來這些人也是秉著多一事不如一事的原則,如此甚好,免得們在宮外鬧出些麼蛾子。
太妃們解決了,剩下這些同級的總容易打發,林若秋於是象徵的讓紅柳去各宮問了一問,想去的速速報名,名額有限,先到先得——因著行宮月前經了一場風雨,不屋瓦都被吹破,如今正在整修之中,所剩宮殿僅餘三五間,太妃們著住慣了,這些娘娘們怕是不習慣。
眾人得知跟下餃子似的得拼著住,果然起了退的念頭,唯獨趙賢妃十分踴躍的報名,前幾次都沒去,這次可不能再錯過了。
川兒悄悄向道:「怎麼,您還想著爭寵不?林氏都快做了半年皇后了,陛下對的寵可曾淡過半分?我看您還是趁早打消這念頭罷。」
趙賢妃不服氣的道:「誰說我要跟爭寵?」
就是眼熱不行啊?好歹大家名義上都是皇帝妻妾,從前亦是平起平坐,憑什麼林氏就能獨佔風,們這些人只能幹等著喝西北風?就算皇帝不肯寵,偏要跟著去,膈應膈應那對狗男也好。
況且,林如秋封后之後,彷彿對謝婉玉更重一些,自己個疏懶不理事,就將大部分的宮務由謝婉玉理,明明趙賢妃也很清閑,就不見這樣重用自己——趙賢妃絕不肯承認能力不如人,分明是皇後偏心,明裏抬舉謝婉玉,暗裏卻在打,這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這趟行宮之旅非去不可。
川兒著主子因慍怒而漲得通紅的面龐,心道這話倒像是跟謝婉玉爭風吃醋似的,你倆爭的到底是皇帝還是皇後娘娘?
甘殿中,謝婉玉很利落的打發走來人,徑自俯首案前,翻閱此月賬冊,彷彿半點酷暑也不覺得。
明芳輕輕為打著扇,笑道:「皇後娘娘慣會裝模作樣,明明不想別人跟去,還滿宮裏問個遍,也不嫌費神。如今娘娘發話不去,只怕皇后該樂壞了。」
謝婉玉淡淡道:「樂的,本宮顧著自己就好。」
明芳對這位娘娘的脾氣得越發清楚了,遂順著的口氣道:「自然,陛下剛立了林氏為後,私心裏也是想跟皇后多多相的,娘娘無須前去打擾,倒不如知趣避開,陛下與皇后反倒覺得娘娘您賢惠。」
謝婉玉睨一眼,「你倒是越來越聰明了。」
明芳訕訕道:「奴婢跟在娘娘邊,總得有些長進,否則也對不起娘娘您的栽培。」
謝婉玉繼續伏案疾書,隨口道:「你能如此開竅,本宮自然欣不。」
明芳得了這句贊語,高興得不知所以,手上也越發使勁起來,把謝婉玉的頭髮都扇了,心道郁太妃的教導果然不錯,貴妃娘娘並不是討厭別人說壞話,只是這壞話得說在點子上,得讓娘娘聽了舒坦,才能認真聽進去——說到底,不討厭小人,只是討厭蠢人。
明芳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從前有多麼愚蠢,若非郁太妃點化了,照以往那個莽憨子,早晚都被貴妃娘娘趕出去——現在看來這種危機已經解除了。明芳心中歡喜,也就愈發激郁太妃的好意,至於郁太妃為何幫,並未深想,反正總不會害就是了。
屋子悶熱,謝婉玉額上不一會兒就沁出了細汗,明芳為盛了份冰碗來,看慢慢吃著,又道:「聽說賢妃娘娘打算跟去,已經派人去瓊華殿回話了。」
謝婉玉冷哼一聲,「怎麼不裝了?」
前年謝貴妃本打算去行宮的,多虧趙採薇給使的絆子,害得謝婉玉也沒去,如今真是風水流轉。
明芳笑道:「既不怕惹得陛下跟皇后嫌棄,咱們理會做什麼,讓出醜去吧。」
謝婉玉攪著碗中碎冰,微微出神,趙採薇此去肯定是討不著好的,別說皇帝本不待見,那林若秋已了皇后,又豈會容人跟爭奪風頭,只怕趙採薇待不上半月就得被趕回來。
橫豎都是一樣的結果,何不由自己攬上一功?只是趙採薇前年阻撓用的是為太后侍疾的名義,今年太后卻不在……櫻桃的甜香在齒間開,謝婉玉將碎果咽下去,方才緩緩說道:「去行宮的名單本宮已經擬好了,你拿去給皇后看吧。」
*
林若秋接到謝婉玉遞來的冊子,不大為稱嘆,謝氏所擬的名單上,把安然和李薔都給加上了,唯獨沒有趙採薇的名字,這人辦事也太了吧?
既然謝婉玉這麼擅長察上意,林若秋自然得給面子,遂欣然取來金印,穩穩的蓋了上去。
趙賢妃怒氣沖衝殺進甘殿裏,本待找謝婉玉撕擄個青紅皂白,可誰知謝婉玉只不咸不淡的一眼,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妹妹是為消夏之事而來麼?名單已經定下,皇後娘娘也已經批了,妹妹還是安心留在宮,與本宮一併理六宮事務罷。」
呸,都快把自己架空了,竟還有臉說這種話!趙賢妃怒髮衝冠,恨恨道:「你為什麼不把我的名字寫上去?」
「住不下了。」謝婉玉的臉十分無辜,彷彿在陳述一件事實——而且也確是事實。行宮整修又非一朝一夕之力,那些屋瓦也不是吹倒的。
趙賢妃服了這種裝傻充愣的本事,冷聲道:「那安氏和李氏為何能去?倆只在妃位,次序本宮也該排在那兩人前頭吧?」
謝婉玉莞爾道:「難得出一次宮,陛下邊總得要些年輕的宮嬪服侍,妹妹,你總不至於跟晚輩計較吧?」
趙賢妃幾乎氣得吐,那安氏跟李氏算哪門子的年輕,一個發育不良平得像地上石磚;一個兩鬢過早顯出斑白,活做祖母的面相,這兩人若能伺候好皇帝,簡直人笑掉大牙!
算是看出謝婉玉這人多麼會奉承了,明知皇后與那兩人親厚,索讓倆包圓了這趟差事,旁人怎麼也鑽不進去——這樣為林氏著想,林氏自然得將當門神一般供著。
趙賢妃懶得多費舌,兀自拂袖而去,臨行前卻驀然回首道:「想不到堂堂貴妃這麼快就認輸了,我素日真是小瞧了你,也罷,算我有眼無珠,你這樣的人,本不配與我作對。」
謝婉玉聽著那輕蔑的一聲冷哼,神分毫不改,只在趙採薇離去之後,握的拳頭悄然鬆懈,繼而悠悠一陣長嘆。
明芳進來的時候,見站在大殿中央發獃,不詫道,「娘娘,您怎麼了?」擔心趙賢妃給了氣。
謝貴妃搖頭,著笑,「沒事。」
趙採薇的上功夫遠勝於心算,這種蠢人的話無須在意,只不過……當然也不會就此認輸。
所需做的,只是靜待時機。
相信會有那麼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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