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古和胡卓乘坐的小舟腳程極快,林若秋等人到家時,銅鼎中已升起炭火,大古正專心致志地將一塊鐵板在鼎上烤著,據說是為了止殺菌——缺乏抗生素的年代,這是最有效的理傷口的做法。
林從武已經覺得有些腳,綠柳在一旁打趣道:「二公子,若是害怕,就換一種法子吧,我看吃藥或許更好些。」
紅柳上前將支開,「說風涼話了,還不快幫忙準備,省得誤事。」
胡卓半蹲在地上,正霍霍磨著一把牛角尖刀,模樣活像要宰殺豬羊。這小子的向學之心還是不錯的,就不知學會這門技藝之後,有多人肯讓他嘗試——刮骨療毒這種事總歸有些悚然聽聞。
林若秋看著都有些膽寒,更別說親自試驗,倒是林從武逞著滿腔孤勇,一言不發走到大古為他準備的小凳上坐下,大古又將一塊木片遞給他,「銜住這個。」
顯然是怕劇痛發作起來,他會咬傷自己。
林從武本想豪邁到底,可瞥了眼那把銀閃閃的牛角刀,到底有些氣餒,遂乖乖將木塞含住。
林若秋向他投去滿滿鼓勵的眼,林從武卻只覺得心裡發苦,早知道就別誇下海口,當時答應得那般爽快,此刻反悔已來不及。何況陛下也在一邊看著,他總不能給自家妹妹丟人吧?
林從武於是鼓起勇氣,拿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來。可當大古手中那薄薄的利刃一寸寸割開他的,林從武還是忍不住一哆嗦。
眾人也都替他了把汗,生怕不小心切著筋脈管什麼的,幸而大古行醫多年,力道拿得十分妙,而林從武晃了那一下之後,整個人便再無彈半分。
直至刀刃及骨,約能聽得細微的沙沙聲,眾人都為之骨悚然,林從武也一不,彷彿傳說中的關雲長再世。雖不及關二爺有空談笑風生,那鎮定的勁兒也半點不輸。
楚鎮忍不住道:「依朕看,軍營里最好的將士也未必及得上你哥哥有膽,怎麼你平時那般說他?」
林若秋亦覺得納罕,難道林從武的膽量一夜之間便有了突飛猛進的變化,還是神經大條到連疼痛都不覺得了?
待得大古將毒質悉數颳去,又合了傷口,並敷上藥,林若秋方蓮步上前,輕輕拍了拍林從武那隻未傷的肩頭,「二哥。」
林從武仍是一不。
大古側首看了一眼,道:「他已經暈過去了。」
林若秋:……
果然就不該抱有太多期待。
*
田知府發手底下的全部人馬搜尋,終於在護城河下游的橋底下尋見了那舞伎的首。外表並無任何傷損,頂多有幾石塊撞出的淤傷,應該是水流湍急所致,但從青紫的面容看,大致是中毒而亡。就不知是自己服毒自盡,還是被人滅了口。
而據衙門仵作驗視的結果,那骨架偏高大,骨節也更結實有力,不似中原子纖弱瘦削,很可能是北狄人氏。
楚鎮聽完田文禮的彙報之後,面立時冷了幾分,「果然是這些人。」
林若秋心中亦有些發寒,想不到皇帝才出來一遭,他們便膽敢手,可知北狄人對楚鎮這位天子的一舉一分外在意,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因為那張輿圖?怕大周朝的皇帝攻打他們,所以來個先下手為強?
田文禮還在絮絮講述他所調查到的況,可也著實不多,畢竟他所管轄的範圍只在揚州城,北狄卻隔著千里。儘管他話里極力為自己撇清干係,可他也深知撇不清干係:若非他這般急功近利,忙著尋訪樂班子討好皇帝,也不至於輕易讓外頭的探子混進去。
此時此刻,他哪敢奢求加進爵,只皇帝保全他一條命,別讓他家滿門抄斬就得了。
然則出乎他意料的是,楚鎮並未治罪於他,連職都留著,只叮囑田文禮日後定得盡忠職守,萬不可有毫懈怠。
田文禮如在夢中,及至見魏安不悅的瞪他一眼,他才趕忙謝恩,又屁滾尿流的告退。
不止他沒想到皇帝會這樣寬縱,林若秋亦有些驚奇,以為田文禮至會被革去職呢,這人的運氣未免太好了。
楚鎮拉著的手嘆息道:「朕不能貶他,你也看到了,錯不在此,若朕因為一己安危遷怒於人,天下人會怎麼看待朕,他們會說朕是個暴君。且田文禮經歷此事之後,今後必得兢兢業業,用不著朕提點,他自會加強揚州防務,若另派一人,未必會有這般盡心,反而會生出更多,讓人鑽了空子。」
林若秋對這些事半通不通,不過相信楚鎮的決定,因道:「如此甚好,一擊不中,那些北狄蠻子想必不敢再來。」
楚鎮冷聲道:「朕惟願他們能就此收手。」
林若秋敏的在皇帝眼中捕捉到一憂,看來即便是虛驚一場,這回的事亦在皇帝心中種下了疙瘩。沒有人不惜命,尤其是不知誰想要你命的時候,那種覺更加糟糕。
午夜夢回的時候,林若秋被畔陡然坐起的人影驚醒。了眼眶,「陛下?」
楚鎮用袖拭去額上冷汗,抱歉的朝一笑,「朕吵著你了?」
「您做噩夢了麼?」林若秋疑心他還在為遇刺的事耿耿於懷,這種影本來也不是輕易就能消除的。
「沒有的事。」楚鎮說道,繼而卻沉默下來。
林若秋拉起他的手,只覺皇帝手心麻麻都是汗,又又冷——還說不是做噩夢。
可這事歸咎起來與也不了干係,林若秋疚道:「妾不該貪於戲耍,害得您險境,是妾的不是。」
若非惦記著外頭熱鬧,攛掇皇帝到畫舫中去,那些人怎能尋著遇刺的機會?
楚鎮忙道:「不干你的事。」接著便冷嗤一聲,「他們定要下手,總會盯著朕一舉一,與你何干?」
他是活人,亦非菩薩,真要他終日待在宮裡足不出戶,那這個皇帝過得也太憋屈了些。
北狄這回敢上虎口捋須,固然給楚鎮敲響了一記警鐘,可也激起了他的殺心,他冷冷說道:「敢打朕的主意,朕倒要看看他們能否承擔相應的代價。」
大周與北狄和平了這麼些年,也該撕開那層假面了。當然在此之前,他得看著若秋平平安安將腹中的孩子生下來,這樣,他才能放心的手。
林若秋見他盯著自己平坦腹部,不由得笑起來,逗他道:「陛下又想要一位皇子了麼?」
楚鎮在這方面倒是一向心態都很平和,何況已經有了楚瑛,聞言便莞爾道:「男都好,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朕都喜歡。」
林若秋之前原本強烈盼能再有一位皇子,不過自從得了大古先生后,就淡定多了,就算楚瑛日後真有何不足,古先生想必就能救回來的——這麼看來,皇帝此行當真有驚又有喜。
田知府自蒙皇帝恩赦保住他的位,從此痛改前非,不止作風忽然變得清廉正派,連花花腸子都給改了——大概那次畫舫上的事件給他刺激不小,他雖不及皇帝位高權重,可恨他的人不在數,沒準就有人舉一反三,也定個針對他的刺殺計劃。
杯弓蛇影下,田知府見了漂亮點的姑娘都得繞道走,生怕那張人皮下藏著洪水猛,分分鐘就能取自己狗命。
田夫人見丈夫比先前老實了不,每日辦完公就回家中休息,連應酬該一概謝絕,心中自然高興。從前對田知府忽冷忽熱,不過是因他見了路邊的野花就走不路,田夫人難免生氣,如今丈夫從裡到外換了個人,對這位妻子不止恭敬,更添了幾分慕,哪怕再兇猛的母夜叉也能生出幾縷來,何況田夫人也不是天生就這般潑辣的。
既然丈夫願意收心,田夫人覺得不妨多生兩個孩子,膝下只有一個獨苗苗,終究太冷清了些。只是年歲已經不小,一時想生也難生出來,若求送子娘娘庇佑吧,也不知送子娘娘肯不肯幫他們這些當的——聽說神仙也仇富呢。
思來想去,田夫人唯有向最近的神仙討主意,於是先託人向紅柳遞了點口風。
林若秋聽完田夫人的請求后,著實有些詫異,「送子甘?本宮哪來什麼甘?」
紅柳悄悄附耳道:「也不必定得如此,娘娘您胡命人去山間掬點泉水送得了,只要是您過的,都肯用呢。」
林若秋只覺一個頭變兩個頭大,謠言居然從京城傳到揚州來了,會不會太離譜了些?再這樣下去,靠賣洗澡水都能發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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