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儀仗正趕往此,若恰好遇見宋氏……
李薔無暇多想,慌不擇路地起告退,「娘娘,妾早起才抄了一卷經書,還擱在那裏,未顯心誠,臣妾還是先回去補足罷。」
這話其實百出,並不信佛,好端端的怎麼抄起經來?且魏太后並不在園中,這經書又奉給誰看?
可即使如此,林若秋也沒拆穿,只輕輕點頭,「去吧。」
僅憑李薔為了自家兄長肯付出這樣大的勇氣,便值得尊重。
李薔去后沒多久,皇帝便回來了,略顯的頭髮上滿是水珠,可知這場雨來得著實突然,林若秋忙遞了塊干布給他。
楚鎮一面拭,一面斜睨著道:「朕方才彷彿瞧見李氏從你這兒經過。」
林若秋心頭突突直跳,忙陪笑道:「婕妤妹妹不過為些瑣事來向臣妾討教,倒讓陛下費心了。」
一面忖度著皇帝究竟知道多,他應該沒撞上宋皇后吧?就不知宋皇后可否逃出去,還是仍留在園中。
楚鎮神平靜,只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他方才無非隨口一問,李薔雖是才進宮的新人,與皇帝所打的道卻微乎其微。且因為面不佳的緣故,李氏於見人,皇帝自然更不必去召見。
服侍皇帝除下,林若秋就命人將后廚備好的冰碗取來,上頭澆上了牛和蜂,是遠遠聞見便甜香撲鼻。
林若秋親自奉上,一壁含笑道:「早知陛下淋了雨,臣妾就該命人準備薑湯熱飲才是。」
「無妨,這大熱的天,朕很願意嘗點冰的。」楚鎮抹了把汗,端起碗便一飲而盡。這場雨雖下得急,卻半點沒減輕園子裏的熱意,倒是皇帝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累出了一的汗。
楚鎮覷著林若秋道:「朕彷彿覺得你今日對朕格外。」
「有嗎?」林若秋訕訕道,自己都不知這心虛從何而來,畢竟又不是做錯事——只是心裏裝了件,林若秋怕自己不小心吐出來,這才有意三緘其口,外表看起來便比往日沉默許多。
楚鎮握著的手,指腹隔著掌心輕輕蹭著,「其實朕寧願你在朕面前自在些。」
林若秋覺得皇帝越來越有調老手的陣勢了,當然也可能是自己防力減弱,聽了這種話都能臉紅——太奇怪了,都老夫老妻的階段,卻還能維持一顆心,不得不說真是活回去了。
外邊大珠小珠落玉盤,林若秋這裏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楚鎮將抵在床頭上時,還輕言細語地威脅道:「若不想被人知道,咱們都最好仔細些。」
林若秋只得悄悄將嗚咽吞了回去,畢竟大白天的,可不能被人知道他倆在做這種事。這對皇帝和淑妃而言都太不名譽了。
倒是很能理解楚鎮的興緻從何來——多半是閑的。既然已經來到瑞雲軒,便懶得再回書齋去,何況外邊又下著雨。
永遠不知饜足,這便是男人。
兩繾綣的時候,林若秋仍在思量宋皇后此刻路在何方。若今日沒能逃出去,那以後也很難找到機會逃出去了。
傍晚時分雨勢方停,皇帝心滿意足地回書齋辦公,林若秋則著略微酸脹的腰,來進寶查問。
老天爺的仁慈果然是有限度的,宋皇后還未來得及穿過那扇角門便已被皇帝的儀仗回,慶幸的是沒人認出的份,可如今院門口層層疊疊都是侍衛,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更別說了。
林若秋雖然同,卻無能為力。能攛掇皇帝再來一次行獵嗎?且不提楚鎮會否聽的,若真這麼做了,那便毫無疑問了背叛者,就算皇帝不疑心,今後也很難在皇帝面前坦然自。
於宋皇后而言,這恐怕是唯一一次可行的機會,可惜老天不佑。再過十幾日,駕便要迴鑾,那時,便永遠困在四堵紅牆的監牢裏,永生永世不得。
宋皇后的急劇地衰敗下去,飯也不肯吃,覺也不肯睡,彷彿一行將就木的骷髏。
林若秋偶然瞥過兩眼,都覺得彷彿被走了魂一般,不太像個活人。
胡卓請完脈回來,便悄悄告訴林若秋道:「那一位大約撐不了太久了。」
林若秋輕輕蹙眉,「究竟得了何病?」
宋皇后是否罹患重疾,胡卓說不上來,他只知道一個人若心存死志,那再好的良藥也難救活。他瞅著林若秋,語氣里倒有幾分輕快,「皇後娘娘這趟特意過來,不就是怕您太過得寵,盼著陛下多看幾眼麼?可誰知陛下並不願理,依舊專寵娘娘您,是個人都得氣壞子。」
他不知里,自然很難施與同。可站在林若秋的角度而言,似乎很能理解宋皇后悲哀的心境:那是種一眼看不到頭的絕。
沉片刻后,林若秋默然道:「……無論如何,你都不可懈怠,拿出最好的本事來,能讓皇后康復最好,如若不能……」
如若不能,便眼睜睜的看著宋氏憂悒而亡麼?
可林如秋也只能這麼看著,是淑妃,而非皇帝,各人能起的作用在這場悲劇里是微不足道的。
園中一切照常,林若秋依舊做的寵妃,皇帝繁忙時為他添香磨墨,閑暇時則結伴賞花,日子過得愜意無比。只是偶爾會有一可怕的念頭:若宋氏就這麼去了,算不算罔顧人命的劊子手,哪怕只是其中一份子?
儘管宋氏若熬不過年關,本該高興才是,否則那個位子永遠離遙不可及。可是……林若秋本高興不起來,想到日後的輝煌都建立在另一個人凄慘的人生之上,便覺得不寒而慄。
哪怕並未做下任何壞事。
數日之後,山莊西門值夜的護衛將一個子扭送到跟前,說是瞥見此人在草叢中鬼鬼祟祟,似有盜之像。
林若秋一眼認出是服侍宋皇后的嬋娟,略微思忖后,就向那兩名守衛道:「你們退下吧。」
這廂卻將嬋娟帶進室,詢問道:「姑娘有何事不能明白說話,非得這樣的?」
嬋娟支支吾吾的,只說是宋皇后病重,想到外頭尋個大夫看診,誰知問得急了,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只說求娘娘寬恕,好救自家主子一命。
林若秋便猜出大概,哪是出去尋大夫,只怕是出去尋李家那位二公子的,就不知是宋皇后的意思還是嬋娟擅作主張。
此刻這丫頭因事敗,早已嚇得面無人,誰能想到皇後邊的侍會在面前這般膽寒?
好像是多麼了不起的惡人。
林若秋本可以自行發落,或是由皇帝置,可並沒有,只靜靜說道:「帶本宮去見見皇後娘娘罷。」
宋皇后的水榭里仍秉著燭火,長久睡不好覺的人,連每一寸黑暗都覺得恐怖。林若秋先前懷楚瑛也經歷過一陣子類似的景,可有皇帝作伴,宋皇后呢,誰又來陪伴?
林若秋輕輕推門進去,但見桌上的蠟燭都快燃盡了,也無人更換,裏頭線昏昏,如同來到幽冥府。
甚至於林若秋手裏擎著的燈籠都比它亮些。
宋皇后聽到靜,聲音沙啞的道:「早說了讓你不必費事,何必還去請大夫,本宮自己的病自己有數。」
看來真是嬋娟瞞著去的,這丫頭倒算得難得的忠心人。
宋皇后翻過來,被燈籠的亮刺了一下,不由得抬起手臂,及至辨認出來人是林若秋,卻啞然無聲。
林若秋屏退隨從,方才鎮定自若的上前,「娘娘要請人看病,本宮為您安排太醫便是,宮外的郎中又能有幾個好的。」
這趟過來實出意外,宋皇后與從前並無,亦不知如何應對,愣了片刻便抿道:「有勞妹妹費心,實在不必。」
一個是無寵的皇后,一個是得勢的寵妃,兩人若能和知一般侃侃而談,那才怪事。
林若秋卻不自打量著。
倘若說之前還對胡卓的話存有疑慮,以為他故意奉承,此刻卻已深信不疑。宋皇后此時的模樣比想像中更糟一些,渾上下瘦骨嶙峋,兩頰深深的凹陷下去,眼中更是沒有半分神采。何止年關,恐怕連這個秋天都熬不過去。
除非有起死回生的靈丹,或是能生死人白骨的奇葯,方能救得了。縱使如此,保全的也不過是一副軀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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