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的作雖慢,做事卻很利落,不一會兒便再度出來,「太皇太后請主子進去。」
林若秋由紅柳攙扶著,小心翼翼踩過地上的落葉,免得倒,一面留神打量周遭景象,但見青石板磚上生著不黏膩的青苔,還有些污垢,似乎這裏的人不常打掃。
是沒這心思,還是人手不足?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恍神間,紅柳已扶著過門檻,目便見桌上散落一副葉子牌,只胡取了匹灰綢蓋上,旁側的偏殿則傳來窸窣人語聲。
大概在來前,這些人正在忙於玩牌,也許等老了,也得靠這個打發時間度日。林若秋憂桑的想著,可惜還不懂這些,大概得空學一學了。
正走神間,面前飄飄,林若秋便看到一個華髻高聳的老婦,那頭髮幾乎已白完了,皚皚如山間雪一般,臉上皺紋雖多,神卻頗為舒展和氣,一看便是心寬廣之人。
林若秋便盈盈下拜,「妾見過太皇太後殿下。」
太皇太后笑瞇瞇的看著,「你就是皇帝最寵的那位婕妤?聽說你已有了子,怎麼還肯往哀家這裏走?」
林若秋心道這老人家說話也忒直,虧得是個臉皮厚的,倒正對脾氣,因乾脆爽利地點了點頭,說道:「正因如此,妾才想著將此喜訊告知皇祖母,想著您聽了也能高興些。」
這聲皇祖母純粹是跟著楚鎮的,雖略顯僭越,但為了快速拉近距離,林若秋也顧不得許多了。
太皇太后輕輕睨一眼,「說罷,究竟為了何事才來找哀家?」
可不信一個新帝的嬪妃還有心思問這位老婦——世間好人雖多,能進宮的哪個不是七竅玲瓏心,太好的也活不下去。
林若秋沒想到這位老人家竟如此犀利,不愧是在深宮浸多年的人,被太皇太后那雙老眼一,林若秋便覺自己那點心思被人看得明明白白。雖略有些窘,也只能著頭皮將來意道出,自然,措辭得儘可能委婉。
太皇太后聽罷便笑了起來,對著簾櫳中看的太皇太妃笑道:「雲娘還是這副脾氣,一輩子爭強好勝,自己當了太后還不算,連家裏人也想拽進來,真以為這宮裏日子好過?」
太皇太妃見已被點破,只得訕訕的掀簾出來,「您以為誰都和您一樣心豁達?被人欺了半輩子,好容易有了出頭之日,怎捨得就此放手?」
林若秋總算聽明白,原來魏太后的閨名竟做雲娘,至於面前的這幾位麼——想必就是們方才在打葉子牌。
不知等老了能否找到這樣幾個好閨。
林若秋打量這撥人的時候,那位太皇太妃亦在悄悄打量,眼中悄悄劃過一抹失,想必是覺得新帝的寵為何如此……當然也不能說差,可是與魏家人出的相貌距離太遠。皇帝既已見識過國天香的表妹,怎麼還會看上呢?
林若秋早就習慣了這種注視,不以為怪,反正漂亮不漂亮在皇帝那裏有何區別,關了燈都一樣。何況迄今為止,也只有通過床上這一關,皇帝不選才奇怪呢。
太皇太后說笑了一陣子,又目灼灼地向林若秋,「那麼你的意思呢?你想讓哀家幫你做什麼?」
林若秋低首下心的道:「臣妾並不是嫉妒吃醋,只是管理嬪妃乃中宮皇后職責,就算要向陛下舉薦寵,這樣的事也不該由臣妾來做,臣妾並不敢越俎代庖。」
「說這麼多,無非是怕魏選侍鑽了空子去接近皇帝,又分奪你的寵。」太皇太后輕輕哂道,自然不可能相信那種冠冕堂皇的說辭。
見已被穿,林若秋只好老著臉皮道:「皇祖母說的是,但試問宮中誰不如此想?妾僥倖宮,又得陛下垂憐懷上龍裔,自保都尚且來不及,又怎能讓妾與妾的孩子陷險地?」
這番話的確是心聲,若是孤一人也沒什麼,失寵就失寵罷,但哪個母親願意孩子跟著自己苦?林若秋很明白,無論虛寵還是實寵,目前最需要的都是皇帝的保護,有他在,腹中的孩子才會更加安全。
太皇太后凝睇片刻,嘆道:「你倒實誠,罷了,哀家就幫你這一回。」
林若秋喜出外正要道謝,太皇太后卻抬手將其攔住,「別忙,哀家還沒說完。」
林若秋瞥見意味深長的目,心中立刻瞭然,便乖覺的道:「太皇太後有何吩咐直言無妨,妾若有效勞之,願為皇祖母盡心竭力。」
太皇太后讚許的看一眼,繼而著周遭破落的陳設嘆道:「哀家已是快土的人了,哪裏還敢奢求許多,只是想這屋子住久了總覺憋悶得慌,還不如去住棺材。」
林若秋懂了,這位老人家是嫌屋子破——也是真的破,桌椅都缺了角,牆角結了麻麻的蛛網,那窗簾原是上好繭綢所織,如今卻已和抹布一般一扯就破。
可想而知太皇太后等人的日子有多麼清苦,楚鎮忙於前朝疏忽後宮也就罷了,魏太后卻也沒說請人來修繕一下——到底還是看不起這位名義上的婆母。畢竟太皇太后程氏既不得寵,也不曾誕育子嗣,是太宗皇帝的第三任妻子,卻純粹是為了養育太子而立后,太宗皇帝並不喜,程氏純粹是撿了——當初元后與繼后相爭,繼后害死元后,後來東窗事發而被賜死,留下元后所之子無人養,太宗皇帝看重程氏家世平平,在朝中勢力薄弱,這才立了當時僅是婕妤的程氏為後。
可想而知,程氏這位皇后是不怎麼恣意的,後來先帝掌權才勉強風了一陣子,可誰知到了魏太后這輩,程氏重新陷被冷落的難堪境地——當然不可能不埋怨魏太后。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林若秋決定與做這筆易,因笑道:「這也不難,妾雖人微言輕,好歹在陛下跟前能說上幾句話,還請皇祖母耐心等待幾日。」
太皇太后含笑看著,「那哀家便等你的好消息。」
從未央宮出來,林若秋長長舒了口氣,一掃來前的霾沉重。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幾乎什麼都沒說呢,太皇太后便已明白的來意——說不定那對鐲子也是太皇太后故意送來的,憑的輩分不必送禮也使得,此舉意在投石問路,若能結幾個新帝的嬪妃,對自然頗有益。
回去之後,林若秋便將此事向皇帝提了一下,楚鎮聽後面愧,「原該如此的,是朕這幾天疏忽了,以致皇祖母過得如此清寒,委實不孝。」
林若秋安他,「陛下日理萬機哪裏想得到許多,好在太皇太后乃明理之人,您彌補過來便沒事了。」
楚鎮就命魏安傳旨:將未央宮中一眾太宗皇帝的嬪妃先挪去照明宮暫住,另著工部修繕未央宮原址,待整修完畢再將太皇太后等人遷回。
林若秋沒想到事辦得這樣順利,心中自是歡喜,亦可見楚鎮多麼孝順:一個顧念親的人,自然也會好生照看腹中的孩子。
就不知楚鎮這些好的品是傳還是後天教養而,據看來,魏太後為人簡直刻薄尖酸得可以,照的路子務必得教導出一位昏君,而楚鎮卻是這樣明理、至至之人,這麼說來,也許竟是昔日養他那位昭憲皇后的功勞?
思及此,林若秋偎在他懷中,著他道:「陛下,妾長得很像昭憲皇后麼?」
昭憲皇后在前朝那樣有名,林若秋雖宮不久,亦聽說了不的事跡,據說昭憲皇後生就一副風華絕代的相貌,但凡見過的人都念念不忘,否則怎能引得先帝一生深相許?
楚鎮愕然,「昭憲皇后?」
林若秋答答的點點頭。想到此,心裏不滋滋的,沒辦法,家中誇的人太,兩個哥哥都將當男孩子看,從來對的容貌不予置評,王氏則過分看重淑的修養,至於三丫頭的臉麼——大概就只剩下討喜了。
難得找出相貌上的優點,林若秋自然是好好炫耀一番。
楚鎮卻啞然失笑,「你聽誰說的,難不是皇祖母?」
嗯……其實是皇祖母邊的一個婆子,不過這樣一說效果就大打折扣了,林若秋便老著臉再度點頭。
「皇祖母為何這樣說你?」楚鎮仔細端詳片刻,竟認真點了點頭,「嗯,是像的。」
林若秋心中一喜,忙問道:「哪裏像?」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像。」楚鎮沿著的臉一一指去,並予以點評,「不過你的比大一點,鼻頭更圓,眼睛偏小,眉也偏。嗯,除開這些倒是有點相似。」
林若秋功的黑了臉,這不等於說倆半點都不像麼?而且點評的都是的缺陷,竟好像整張臉的五毫無出彩之,哪個皇帝會這樣作踐自己的寵妃?不,楚鎮作踐的是他自己的審,畢竟人是他看上的。
見林若秋一臉的憤憤不平,楚鎮笑著刮刮的鼻樑,還了的臉頰——那兒已漲河豚一般——打趣道:「生氣了?」
林若秋到底有些不服氣,因將日間去拜訪時那老嬤嬤的異狀老實說出來,並道:「可是差點認錯人呢!我想,我跟昭憲皇后肯定還是有幾分相似的。」
楚鎮被這副認真求索的模樣弄得樂不可支,差點滾在床上,半晌才忍住笑出的眼淚道:「太皇太後邊伺候的宮人都多大年紀了?你以為記多好呢。實話告訴你罷,那位嬤嬤見了誰都會先問一句皇後娘娘的,莫說是你,就算朕派魏安前去,信不信也會有此一問。」
畢竟魏安那小子生得小巧,柳眉纖纖,乍一看或許更像個人。
林若秋功地被他勾起挫敗,也懶得自取其辱了,不過一想也是,若真與昭憲皇后相似,只怕選秀那日魏太后就會一腳將踹出去,哪裏還能容下?
不能與傳聞里的人扯上聯繫終究是件憾事,不過這位昭憲皇后卻功勾起了的好奇,照楚鎮的說法,昭憲皇后無疑是宮中最人心善的存在,就連程太皇太后被人冷落多時,也唯獨只有昭憲皇后前去探視過,以致於一個老嬤嬤都對其念念不忘。既然昭憲皇后是這樣好的人,為何魏太後會對其恨之骨呢?區區奪子之恨似乎不足以解釋,畢竟魏太后也不算多麼喜歡楚鎮這個兒子。
思及此,林若秋默默躺到楚鎮懷中,把弄他腰帶上的玉扣,「陛下,您在皇後宮中那些年過得好麼?」
雖說昭憲皇后是眾口相傳的大善人,可林若秋總覺得楚鎮的年未必那樣簡單,看得出,男人蹙的眉眼中藏著許多的心事,是所無法弄清楚的。
「對朕很好。」楚鎮沉默半晌說道,「真的很好。」
只是這種好,並非是為了他。事實上昭憲抱養他的時候就已經因失子有些癔病了,在那之後的十多年裏,昭憲始終將他當那個早逝的兒子。
沒有一次對過他的小名。
可誰也不理會這個。父皇一心鍾皇后,兒子們對他而言反而是可有可無的產,至於楚鎮當時的生母魏氏,也急於擺他這個負擔,重新爭寵以鞏固地位,他又能找誰說理去?
這世上的人沒有一個他,他早就習慣了。
林若秋忽然到男人用力摟住自己的腰,有些不過氣來,遂輕輕喚道:「陛下。」
楚鎮不言,卻將抱得更,似乎要融自己的中去。
林若秋只好任由他抱著,半晌,才覺到楚鎮的胳膊漸漸鬆開。
「抱歉,朕弄疼你了。」楚鎮說道。
「沒事。」林若秋凝視著他的眼,看到皇帝的眼圈有些發紅,因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