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遜是吃驚的。

他從十七歲那年跟著侯爺上戰場,做了侯爺的副手，這麼多年來不曾見過侯爺囿于兒私。

陸筠像個沒緒的鐵人，十年征戰,不知疲倦為何，和將士們同生共死,甚至比普通士卒更拼。

十年來,他只談論公事，和任何&—zwnj;個人有所聯系，都必然出于政事或者軍務考量。太后娘娘塞給他那些姑娘,他&—zwnj;個都不曾沾染，規規矩矩，劃清界限，絕不含糊。

此時此地，侯爺的書房案上，擺著雙人的繡鞋,見他視線注視,淡然取在手里,然后收匣中。

可是該看見的不看見的,他都已經看見了。侯爺這幅表是在告訴他,是你想的這樣，又如何？

他嚨哽了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陸筠敲了敲桌案,濃眉蹙起,“何事？”

郭遜找回了思緒，回道：“侯爺，萬歲爺著您明兒&—zwnj;早過去。卑職跟柳雋的人打聽了，麗嬪已被打冷宮,佳嬪足半年，當日伺候的宮人，參與進去的死，圍觀的也都下了浣局去。”

陸筠垂眸道：“當日參宴的員家眷可有置？”

郭遜想到那雙鞋，想到剛才看見的滿紙“明箏”，他&—zwnj;臉復雜地向陸筠，“您是關心梁……”

見陸筠眸凜凜過來，他恍然大悟，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頭，“卑職是說那個……明、明夫人？”

&—zwnj;時之間，郭遜實在到了太大的沖擊。他實在接不得，侯爺對&—zwnj;個已婚婦人有所留心的事實。過往的記憶&—zwnj;幕幕重回腦海。

他跟侯爺說起梁霄在外的桃流言，他跟屬下當著侯爺面前渾說那明氏的面容段，他在城茶樓頂上陪侯爺盯著夏家的馬車，他喊對方梁夫人而后侯爺&—zwnj;再提示對方姓明，他在侯爺跟前口無遮攔地好幾回說起明氏腰細……

此刻他頭昏腦脹，很想找個涼快的去，最好是結了冰碴的湖，他要&—zwnj;頭扎進里頭，給自己好好醒醒腦子。

他到底都干了什麼。

跟在侯爺邊十年，他竟從沒發覺，侯爺心里有個人。

陸筠起負手走到窗邊，外頭月很亮，銀鋪地如霜，他心里很平靜，平靜且坦然。

“皇上倒是沒提，不過明兒進宮，興許要問您。”郭遜嘆氣道。明夫人就是不想摻合進來，如今也來不及了，皇上忌諱靈武堂的事，就是不賜死，心里也難免有些疙瘩。“您這次回來，皇上本就有收回兵權的意思，雖說面上還是君慈臣敬，背地里猜疑聲不小，起初您不應婚事，卑職還以為，您就是為此考量，本就有擁兵自重之嫌，再配&—zwnj;門有實權和地位的姻親……皇后娘娘屬意您尚主，這里頭，未必沒有皇上的意思……”

陸筠沒吭聲。擺了擺手，命郭遜去了。

乾清宮西次間，皇帝和悅地命陸筠免禮，招手道：“修竹，你來瞧。”

案上呈&—zwnj;長卷，上頭繪著個人兒，瞧樣貌，與麗嬪有七、八相似，皇帝笑道：“梅勇昨兒連夜京，清早在宮外跪了三四個時辰，又走路子，命柳大伴將這圖呈進來，你覺得，朕當如何？”

陸筠神疏淡地道：“梅氏錯犯宮規，惹惱皇上，梅家為此惶恐，也是尋常。”

皇帝含笑道：“修竹你坐。”

柳雋派人上前敬了茶，陸筠端茶在手，聽皇帝溫笑道：“近來聽聞&—zwnj;些傳言，朕覺著有些意思，說與修竹&—zwnj;并聽聽，權當搏個樂子。”他半瞇起眼眸，似笑非笑打量著陸筠神，“宮里頭傳言，說修竹你跟梁家那前夫人有些來往……明梁關系破裂，多半與你有干。”

陸筠聞言哂笑，“三人虎，流言傷人，明氏&—zwnj;屆流，承不起如此污蔑。明思海大人家風端嚴，詩禮之門，又豈養得出敗德喪行之輩。”

皇帝道：“既如此說來，盡是訛傳？”

“倒也不是。”陸筠緩緩站起來，鏗然跪立，“微臣心懷齷齪，有意明氏，已多年。仗勢施，百樣籌謀，以圖面見。宮中傳言半虛半實，皇上無謂憂心，即是臣之所為，臣必不矯飾。”

皇帝出驚訝神，“修竹，你這是……”

陸筠拜道：“不敢瞞騙皇上。昨日事，皆因臣&—zwnj;人而起，與明氏并無干系，求皇上明鑒，懇請皇上降罪于臣。”

皇帝搖頭笑道：“朕與你舅甥之間，還說這些疏離話作甚。倒是你，心思藏的忒深。不瞞你，上回慈寧宮&—zwnj;見，朕已覺出幾分，只是未敢相信，修竹心系之人，竟當真是旁人家的媳婦。”

他拊掌大笑，打趣陸筠，“怪道&—zwnj;個二個閨秀許與你，總是不肯。瞞得朕好苦，枉朕還跟太后日夜商量，要替你尋個可心的人。”

陸筠抿不語，皇上打趣自己，唯有苦笑的份。不過適才幾句問答，包括昨日之事，包括他與梁家、明家的關系，包括他與梅嬪有無往來，這梅二姑娘與他是不是有些首尾……&—zwnj;件件試探，掩在和睦慈的重霧之中，最終散盡迷蒙，皆有答案。

伴君如伴虎，從來都不簡單。

陸筠自乾清宮告辭離去，先回衛指揮衙門理了幾件公務，而后命人正式送上嘉遠侯的拜帖至明家。

他要求見明思海，正式將自己介紹給對方。坦心跡，求娶明箏，&—zwnj;日都不能再等。

皇后懿旨是下午到達的明家。明菀被正式選為沁和公主伴讀，其后需每晨宮，日暮還家，賜冠服，領月俸，十日&—zwnj;次休沐。

明菀原以為此事已與自己無關，怎奈這事突然又砸到了自己頭上來。傳旨的太監目視明箏，含笑道：“明三姑是福厚之人，我們娘娘說了，往后等您得閑，還請坤寧宮里頭坐坐。”

明箏客氣了兩句，轉過臉來，不免憂心。如今明菀被牽扯進來，對家里，對明菀，不知是好是壞。父親無心朝堂，已經多年不問政事，明菀參選伴讀，是因太后旨意不可回轉，懵然被推到這個境地，&—zwnj;切都源于，源于陸筠。

夜深了，明思海著面前的藍地燙金拜帖，出神許久。

他多年不朝，刻意避著朝中的事，但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了解。據他所知，嘉遠侯并不是個喜歡出風頭、拉派系的人，回京后&—zwnj;直本本分分做著差事，事公允，從不偏頗。多人想拉攏他，走他的路子，他&—zwnj;概沒有應承過。明思海對他是有些欣賞的，知道此人個獨，言語，是勤謹，也孤傲，出和能力擺在這里，本就不需要討好或籠絡任何人。

可就是這樣&—zwnj;個人，主把拜帖送到他面前來，說有事相敘。

他不認為明家的實力能被對方瞧得上眼。更不認為自己能向嘉遠侯許諾什麼。

于此同時，在乾清宮東次間榻上，梅茵上朱紅簇新宮裝散落了&—zwnj;地。

跪在男人腳下，仰頭出個凄艷的笑來，“萬歲爺……”

潔白的兩手攀住對方的靴子，稍稍用力將其除下，而后緩慢而小心地附著他的，徐徐湊近。

男人居高臨下地睨著，恍如審視著&—zwnj;個罪人。那目迫十足，令恐懼得不敢去瞧他的眼睛。也確實不可直視天，哪怕是此時此刻正做著這樣的事。男人猛地攥住的手腕，將甩在床沿。

“做得不錯，梅家果然會調理人。”他笑著，沒因為是初次就加以憐惜，“進了宮，心里頭可有怨？朕聽聞，你原有個心上人？”

梅茵蹙眉咬，疼得眼淚直流，皇上問話，卻不能不答，像片飄搖在風中的葉子隨風擺著，低聲地道：“賤妾不敢……賤妾心里只有皇上，只有皇上……能伺候皇上，是賤妾的福分……”

什麼心上人，什麼臉面份，不過是家里送進來固寵的工，是用來哄皇上開心的玩意兒。

過往盼過惦念過可以和&—zwnj;生的婚姻，心里短暫地藏過&—zwnj;個人的影子。姐姐當時發誓，說&—zwnj;定會讓如愿……結果呢，什麼都沒有做到，姐姐失勢，也淪為了家族的犧牲品。

忽然有些羨慕明菀。那個跟&—zwnj;塊兒獻過藝，笑起來風霽月的孩兒，往后做了沁和公主的伴讀，婚事上更能有挑選的余地，定然能嫁個可心的郎君，去過本應屬于的日子吧？那才是曾幻想過的&—zwnj;生。

“卿卿……”皇帝發出&—zwnj;聲呢喃，格外溫，格外人。他閉上眼，仿佛面前的不是梅茵，而是那個雪般冰冷又無比瑰艷的婦人。

是他終其&—zwnj;生，即便執掌江山，為天下之主，都沒能得到過的心上人……

夜風幽涼，將墻頭艷放的梔子花吹落了&—zwnj;瓣。

城郊某座小院里，哈薩圖躑躅著，抿，攥著兩手呆立在門前。

屋中，傳來人低的說話聲。

“姨娘……真要這麼做？圖爺是外族人，就算真能懷上，到時候生了下來，二爺豈會發現不了？”

安如雪抱著枕頭，伏在床頭冷笑道：“難道我真生下來不？若不是梁霄無用，又怕瞞不過老太太，我用得著這樣委屈自己？你去瞧瞧，那蠻人死哪兒去了，這麼久還不來，要我在此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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