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樊衡是以錦司查案的名義出京城, 旁帶的都是悍勇部下, 為免旁人留意,并未備眷出行的車馬, 令容只騎馬跟隨, 由飛鸞飛保護, 照顧起居之事。
九月初的天氣尚且溫熱,穿著單薄的勁裝趕路正宜。
令容前年跟韓蟄騎馬走過一趟,而今再走,也不覺得勞累。
樊衡選的都是道坦途, 兩旁農田桑陌、山巒起伏, 重將至,道旁偶爾能瞧見鄉下人家的圃,縷縷、團團簇簇, 開得正是熱鬧。柳枝兒漸老,隨風擺, 綠楊高聳,漸枯的黃葉打著旋兒落下,遠遠瞧過去,遠山翠轉為墨綠,紅樹黃葉間雜,如鋪展的畫卷。
令容心緒甚佳, 雖朝行夜宿, 因樊衡走得不快, 倒也不太勞累。
只是過了襄州地界, 氛圍就稍有了不同。
樊衡隨帶著六名錦司的干護衛,各個勁怒馬,瞧著就是高手。先前夜宿客棧,都是護衛番值夜,這兩日晚間卻是樊衡親自當值,只在夜和黎明、午歇時空補眠,看那日益警惕肅然的神,顯然周遭不算太.安寧。
這晚投宿客棧,令容帶著飛鸞飛進屋前,忽然被樊衡住。
“這兩日晚上不太.安寧”他的沉肅姿態跟韓蟄如出一轍,聲音得頗低,“夫人睡覺警醒些,可能會連夜趕路。”見令容臉微變,又補充道:“常有的事,夫人不必驚慌。”
“多謝樊大人。”令容應了,隔著薄薄帷帽,遞個會意的眼神。
跟樊衡的接實在有限,被長孫敬劫持得那回算是頭次鋒,后來范自鴻攔路行兇、甄皇后連累獄,樊衡奉韓蟄的命令幫忙盯著,行事干脆利落,也頗周全。韓蟄既然委他護送南下,必是值得信重。
是夜飯后倉促沐浴,令容也沒換寢,徑直和而臥。
睡到半夜,被飛鸞輕輕推醒,明月照軒窗,外頭夜寧謐。
令容沒敢耽擱,將滿頭青隨意挽著,夜里無需戴累贅的帷帽,套上披風戴了帽兜,將樊衡給應急用的哨箭藏好,便推門而出。
外頭月華正明,底下的護衛整裝已畢,騎馬候命,沒發出半點靜。
樊衡就守在門口,見出來,護送著下了閣樓,扔些銀子給店家,一道翻上馬,踏著夜疾馳而去。這縣城四面俱有城門,樊衡有錦司手令,夜間出無需盤查,縱馬疾馳數里地,才算在一農莊駐馬。
此時夜仍濃,三更才盡,令容的困意被夜風吹盡,終究好奇,“是有人盯梢嗎”
樊衡端坐馬背,似笑了下,“不是盯梢,是追殺。不過錦司帶著重犯都能安然無恙,夫人無需多慮。”
“樊大人的本事,當然是信得過的。”令容心念微,“他們還會追來嗎”
“也許會。”樊衡倒沒掩飾,“這些人不太好甩。”
“是帶著我累贅吧。”令容笑了笑,隨他往農戶投宿。先前被長孫敬挾持南下,就見識過故布迷障甩開追蹤的本事,顛來倒去,麻煩得很。樊衡追隨韓蟄數年,能從兇險殺伐中安然走至今日,必有過人的本事。且在這山南地界,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跟錦司作對,連樊衡都須避讓三分的,怕是跟節度使蔡家有些牽系。
畢竟不太放心,“出了山南地界,他們還會追著嗎”
“會。”樊衡倒是篤定,因涉及錦司公差,并未詳說原因。
令容眉頭微蹙。有錦司護著,只要命無恙,倒也不太害怕。但對方倘若一路追著到潭州,總歸會給宋建春添麻煩宋建春固然有江節度使曹震的軍權庇護,畢竟也只是個文,沒有群的武將親信保護,這等草木皆兵的世里,還是盡量避讓鋒芒得好,免得兩,攪擾大局。
這般想著,終究覺得不放心,次日啟程時,便提議避過潭州,徑直往洪州去。
那是韓蟄信里叮囑的,若前往潭州途中到麻煩,可往洪州去,只是路遠些。
樊衡的公務不算急迫,自無不可,當即改道洪州。
洪州地江東,城池防守皆頗為牢固。
韓蟄八月底被暴雨阻撓了幾日,終尋出破城之法,拿下建州。
陸秉坤的最后一道強勁屏障被擊潰,雖據守江東數座城池,卻不敵韓蟄與陳鰲的兇猛夾擊,戰敗后自刎于城樓。韓蟄隨之收繳叛軍,按著朝廷遞來的文書,命歸降的原嶺南諸將仍回原守衛,而后退往洪州,在此休整兩日,待余孽剿清,再回京復命。
隨行的兵馬還剩五千余人,皆駐扎在洪州城外,韓蟄與陳鰲住在州府衙門旁的客院,派人盯著各靜之余,亦將戰事中各人功過寫明。
陳鰲驍勇豪氣,起初是為牽制韓蟄而來,途中數番聯手作戰,卻格外欣賞其才干。
如今陸秉坤自刎,嶺南各守將雖歸各,畢竟無人統轄,此又臨近邊境,馬虎不得在韓蟄對陸秉坤猛追咬的八月,邊境曾起過一回,幸得守將勇猛,未生事。嶺南節度使的人選,自須早日定奪。
嶺南帳下原有猛將數名,多被陸秉坤收攏,或死或逃,無人可用。
韓蟄將這憂慮說了,陳鰲也是憂心忡忡。老驥伏櫪,仍有千里之志,他自京城后,雖居高位,尋常也只心宮防衛而已,這回領兵南下,重拾舊日豪氣,眼見嶺南局面危垂,言語中倒頗有愿駐守此地,以余生重筑邊防之意。
對這等老將,韓蟄自是格外敬重,且邊陲之地關系重大,另派將領未必服眾,不及陳鰲已在戰事顯威風,能令麾下諸將敬服歸心。
留陳鰲駐守南境,于朝廷、于韓家皆有益。
是以隨行文寫奏報時,韓蟄獨自去住,遞訊息于韓鏡,請他務必說服永昌帝,割舍陳鰲鎮守嶺南。
因長孫敬以孫敬的份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在收復江東數座城池時驍勇能戰,加之先前在嶺南幕僚的經歷也造得齊全,亦有意讓他暫歸陳陵膝下,鎮守江東半數之地,待日后尋機,再行重用安排。
寫罷信,由親信遞出,韓蟄才出客院,就見外頭數匹駿馬奔騰而來,為首是樊衡。
樊衡的后,棗紅駿馬上帷帽長垂,唯有人修長的在外頭,單薄輕紗之下,面容雖不甚清楚,那窈窕段卻是悉無比的。
韓蟄心中猛然一跳,當即駐足。
樊衡轉瞬已到跟前,翻下馬,拱手行禮,“屬下拜見大人。”
韓蟄沒理他,目黏在后的棗紅健馬上。秀的段迅速趨近,帷帽下的子勒馬駐足,被飛鸞飛扶著下馬,輕紗一角被風起,出里頭段面龐,雪,艷紅,明眸皓齒帶著點笑意,耳畔頸間別無裝飾,卻像是夏日盛放的芙蕖,麗盈然。
目仿佛被攫住,腔里咚咚跳起來,連同嚨都驟然騰起燥意。
韓蟄沉肅冷厲的神裂出一隙,雙手在袖中握。
修書回京,得知令容南下的消息后,他因信得過樊衡,加之彼時戰事頗急,并未特意過問此事。按著樊衡遞來的消息,令容此事本該已到潭州,誰知重逢突如其來,竟然會來洪州
縱馬而來的姿態,帷帽下簾卷微的笑意,雨后驟晴般令人狂喜。
將近半年的別離,宿荒野,行軍爭殺,戰事激烈、運籌帷幄之余,的笑靨淚眼總在腦海浮起。妻數度夢,重逢近而可期,他是想想潭州的重逢便難按捺心頭急躁的期待,如今令容像是從天而降,驟然來到跟前,怎不狂喜
韓蟄甚至能聽見腔里劇跳的聲音,擺手示意部下免禮,瞧著令容緩緩走近。
起紗簾,勁裝利落,聲音,“夫君。”因疾馳中被吹得干燥,下意識了。
韓蟄結猛地滾,聽見他的聲音,有點啞,“你怎麼來了”
令容睇著他,笑而不答,明亮溫暖,漂亮的杏眼里像是盛著搖曳的波。
韓蟄如在夢中,手的肩,卻聽側旁陳鰲走過來,聲音豪洪亮,“孫敬的事都辦妥了,韓大人,咱過去商量商量”見韓蟄姿魁梧,手臂微抬,沙場上的滿冷厲兇悍仿佛有所收斂,覺得詫異,扭眼瞧見樊衡,“樊大人也來了”
“陳將軍。”樊衡拱手招呼。
韓蟄亦隨之回神,廓冷,姿態端毅,招手來副將,“送到我住。”說罷,克制住將令容進懷里的沖,吩咐樊衡,“到里頭等我。”
深炯如漆的眼睛盯著令容,深深看了一眼,才跟陳鰲往外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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